第二日十四爷休沐,陪着惜宁赖了回床,至于怎么个赖法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巳时,两人才懒起慢梳妆,十四爷虽是武将,自小却也习书画,便也学了那张敞,为惜宁描画新眉。
惜宁往日里都做远山眉,爷手法没那么细致,最后画了两道柳叶眉,倒是平添了几分英气。
十四爷左右端详,甚是满意,啧了一声道:
“爷的女人,就该有些巾帼英姿才是。”
惜宁笑一笑,竟也随他,顶了两道粗眉出去用膳。
她前些时日做了些腌酸笋,就着小米粥与白面馒头,格外香。
十四爷很少吃到这种家常小菜,倒是就着酸笋多喝了一碗小米粥。
觉得味美新鲜,便随口问道:
“这酸笋做的不错,刘公公新研制出来的菜品吗?赏吧。”
落杏和一众人等都抿着嘴笑,惜宁便得意地扬着脸笑,葱管般的手指头指着自己鼻尖。
“你做的?”十四爷不可置信。
惜宁一歪头,“告诉过爷,我会做吃食,爷只是不信,哼。”
小竹园里春天不断地冒新鲜竹笋,三月底一搬过来,惜宁就领着落杏等人,每天早上去拔两篓子。
京城在北方,这里的竹子不是南方毛竹,而是细细的,冒出来的竹笋也只有手指头那么粗。
正好剥了,找前院刘公公要了些调料,做成腌笋,可以净吃,也可以炒肉末,怎么吃都是美味。
十四爷也觉着香,夸她一句:
“没想到还真能干,回头送些去前院吧。”
惜宁一偏头,做出舍不得的样子:
“爷好讨厌,总共也就得了六罐子,爷还要偏奴家的……”
十四爷笑了,筷子头转过来敲她一下:
“什么好吃的,爷没想着你?自己倒藏着掖着,不想着给爷……”
惜宁嘟囔道:
“爷这个月不是忙着迎新人吗,我这旧人哪敢去您眼前晃悠,再说了,我原本就是怕哪天吃不饱,才去打这竹笋的主意……”
十四爷叹一口气,知道惜宁那几日受了委屈,伸手摸摸她下巴说:、
是爷不好,那几日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那碧霜眼皮子浅,已经被打发去洗衣房了,放心吧,以后再没人敢苛待你的膳食。”
惜宁也听说碧霜被罚了,只不知是十四爷亲自做的局,她也就瞎抱怨一句,撒个娇,知道得见好就收,便狗腿地说:
“那我回头把腌笋都给爷送去,这个做面条浇头也好吃的,可惜现在五月,没有嫩笋子,等明年了,我教刘公公多做些,用罐子密封好了,一直能吃到冬天呢!”
到了冬日,新鲜蔬菜少,这个腌笋可是个开胃香嘴的好吃食。
十四爷笑笑,可真是个吃货,顺手又去捏她腮帮子。
“去蒙古的日子定了,下月初六,你好好准备下,要是不知道带些什么,让刘喜帮着你准备。”
惜宁眼睛就亮了,猛点头,她可一直期待着呢。
到六月初一,福晋也知道了,爷过几日就出发,陪同圣驾北上,先去热河,再去木兰围场。
这一去就好几个月,要到九月份才回京,福晋心里想着,得把杨格格带上吧?
哪知道十四爷说:
“这次带宁格格和吴惜宁去,回头我让齐嬷嬷帮着她们收拾,府里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福晋很惊讶,竟然带宁格格,那杨格格呢?
十四爷向来说一不二,福晋自然不敢反驳,只赔着笑说:
“自然都听爷的吩咐。”
想想不甘心,又添一句:
“宁格格向来怯懦,身子也弱,怕到了草原上水土不服,不能好好服侍主子爷,不如把杨格格也带上?”
十四爷瞄她一眼,把茶盅往桌上一搁,冷声道:
“福晋倒是操心,不如你亲自跟着我去,好看着她几人,教教她们,如何服侍主子?”
完颜氏脸一红,忙起身赔罪道:
“是妾身多虑了,服侍主子爷的人,自然是爷自己定。”
十四爷哼一声,抬脚走了。
他确实是故意不带杨格格,反把那个怯懦木讷的宁格格给拉上。
在这府里,惜宁日常与杨格格也碰不上面,他就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装作杨格格这个人不存在。
其实惜宁也一样,看不见,就假装不知道。
可若是将她二人都带去草原,就难免尴尬了。
十四爷不好过分冷淡杨格格,实在是人一点错处都没有,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知进退,他哪里好甩得下脸子冷淡人家?
不看僧面看佛面,人背后还杵着个德妃娘娘呢!
可十四爷也看出来了,惜宁见不得他与那位在一起。
倒也不会闹,就是会伤心难过。
而且不是像其他女人那般,为了邀宠,三分嫉妒倒做出十分的伤心。
惜宁她是悄悄地,偷偷地难过,当爷的面,还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
越是这样,十四爷就越舍不得。
干脆带上宁格格,这位就压根不会往他面前凑,是再好不过的挡箭牌与电灯泡,根本不发亮!
嗯好像用词不当?这时候还没电灯泡,十四爷心里,宁格格大概是一根没有烛芯的蜡烛……不带亮的。
第二日一早,格格们来正院请安,福晋便说了,六月初六主子爷去蒙古,带宁格格和吴侍妾随行伺候。
宁格格大惊失色,杨格格则是大失所望。
杨格格这个女人,远不是十四爷看到的那么简单。
她可是杨知府打小精心培养,预备送进八爷府上去的未来皇后种子选手。
对,杨格格父亲是八爷党。
杨知府中进士那年,拜了户部尚书王鸿绪为老师。
王鸿绪是汉人士大夫群体中支持八爷的核心人物。
杨有光此人很有钻营天赋,他知道自己本是汉人,只不过祖父承恩入了汉军旗。
就算巴结上阿灵阿这些根红苗正的旗人,也不过是个跑龙套的,没有多大前程。
在阿灵阿跟前连下跪自称奴才的资格都混不上,倒不如拜到王尚书门下,还能得些重用。
果然王尚书赏识他精明才干,不但把女儿嫁给他,还扶持他从一个小小的翰林升到湖州知府,正四品的朝廷要员。
湖州是鱼米之乡,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杨知府在湖州稳稳地坐了两任,为王尚书和八爷不断输送银子。
他自然把自己归为八爷门下,期望着能混上个从龙之功。
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想着送入八爷府上,将来一旦天下大定,女儿至少也得是个妃位吧。
当然,若能做皇后,谁还做妃子呢?
可万万没想到,皇上心思这般叵测!
以前把八爷带在身边历练,帮他攒军功资历,还让他管着内务府的事务。
众大臣也是看皇上对八爷多加栽培与赏识,才以他为储君不二之人选。
谁能想到,前年太子废了之后,皇嘴上上说是让群臣推荐太子人选,等大家把八爷推出去,他却雷霆震怒。
不但没立八爷为储君,倒是把他的贝勒爷爵位给褫夺了!
杨知府更没想到,今年开春女儿竟被德妃选中,求了皇上恩典,送进十四爷府做格格。
杨有光还能怎么办?只能顺势而为。
好在十四爷与八爷向来关系不错。
杨格格进府时,她爹给揣了两万两银票,千叮嘱万嘱咐道:
“进了十四爷府上,万万小心谨慎,银子该花就花,最要紧是博得十四爷欢心,日后也好多为八爷说话铺路,只要八爷上位,杨家,十四爷和你自己的荣华富贵都少不了。”
杨知府还专门找人打听了十四爷的性情与喜好,细细告知。
所以杨格格进府,可谓是有的放矢,胸有成竹,算八爷党派到十四爷身边的一个小卧底。
可她万万没想到,遇到个躺平做咸鱼,无所用心却被十四爷放在心里的吴惜宁!
刚进府才两个月,就被爷撂下,杨格格心里火烧火燎的,脸色也开始发红。
这局面,可比她预想的要糟糕多了。
福晋瞥了眼杨格格,心里暗叹,也是个没多大能耐的。
按说正新鲜呢,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十四爷去蒙古好几个月,说丢下就把这位丢下了。
再看看右边官帽椅上坐立不安,屁股着火的宁格格,福晋眉头皱得更深了,忍不住呵斥一声:
“宁格格,你如今是越发地不像样了,坐没坐姿,去了蒙古,在主子爷跟前,也是这个样子?”
宁格格唬得站起来,走到正厅中间跪下,颤着声音说:
“求福晋,跟主子爷说说,就免了妾身去蒙古吧,妾身体弱,怕是去了伺候不了主子……”
福晋哼一声,“我不知道你体弱?主子爷点名要带你去,难得的恩典,你就尽心伺候吧。”
说着就让众人散了。
孙嬷嬷进来,在福晋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碧霜被罚去洗衣房也有好几日,福晋想知道那日在杨格格内室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杨格格,只说碧霜背对着自己打翻了茶盘,其余的,竟一无察觉。
福晋不相信碧霜是那么莽撞的人,好歹也在她身边调教过几年,打翻茶盘烫着主子?怎么可能。
她等了几日,事情消停了些,才让孙嬷嬷去安排,亲自见碧霜一面,问问清楚。
孙嬷嬷让洗衣房婆子把碧霜领到了东边花园的亭子里,福晋也没带旁人,就碧玉和孙嬷嬷跟着,一路去了花园。
碧霜见了福晋就跪下磕头,“求福晋开恩,饶了奴婢。”
她是主子身边伺候的,什么时候做过粗活?
在洗衣房不过五六日,便觉得苦不堪言,日子过不下去了。
尤其是府里粗使的下人奴仆,天生对主子内院的高等女婢有敌意,平日里也没少受挤兑,这碧霜一朝沦落,还不受尽欺负与冷眼。
福晋冷声道:
“你且好好说话,把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半点也不要遗漏。”
碧霜心中羞愧,她自知对主子爷起了妄念,本就是死罪,可也不敢隐瞒福晋,咬了咬嘴唇,就把那日的事情细细说来。
福晋一时无语,半晌才说:
“你个小浪蹄子,竟然昏了头,敢对主子爷有勾搭之心,活该如今去做粗活,没打板子卖了你,都是主子爷开恩了!”
孙嬷嬷使个眼色,亭子外面候着的粗使婆子,就进来把碧霜扭着带走了。
福晋怔怔地,在亭子里独坐了好一会儿。
她是真没想到,十四爷会那般,勾着碧霜上套。
她想起来,新婚的时候,爷对自己有过温柔体贴的时候。
这男人笑起来确实好看,如雨后初阳般光华照人,晃得她眼神一时移不开。
后来是怎么着,两人越走越远了呢?
过了这些年,福晋才慢慢想明白,自己以前都错了。
她是嫡女,自小养得性子刚强,又以为有娘家倚仗,与主子爷意见相左时,偏要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再一个,她大哥是四爷的哈哈珠子,原本想着四爷与十四爷是同胞兄弟,自然该是一条心的。
哪里知道十四爷明着不说,心里对四爷那般看不上,不亲近?
完颜家又合族全力支持四爷,对她这个女儿和十四爷,只是面子情。
等完颜氏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迟了。
十四爷眼里,完颜家向着四爷,而她完颜氏,则向着娘家。
那就各就各位呗,反正他十四爷也不稀罕什么姻亲助力。
福晋愣愣地,想着十四爷已经很久没对自己笑过了。
若是他那么展颜一笑,自己怕是也会心慌意乱,乱了方寸。
这吴惜宁,日后是动也动不得了,总不能再去找德妃娘娘,让娘娘再送个女人进府吧?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孙嬷嬷看出福晋心绪不宁,使眼色给碧玉,去把四阿哥带了过来。
完颜氏见了四阿哥,才觉得魂魄归了位。
好歹她有两个阿哥,吴惜宁再得宠,一个侍妾是不能要孩子的,不足为惧。
只是十四爷的宠爱……反正不是吴惜宁,也是别人。
且看着,她能风光几年吧。
惜宁在小竹园打了好几个喷嚏,担心自己受凉,忙叫宋嬷嬷去熬姜茶。
春夏时节,阴晴不定,最易犯风寒之症,后世说法就是热感冒,夏日里得这病,最是难受,冷不得热不得,一拖就是一个夏天。
惜宁逼着小竹园的人都灌了几大杯红糖姜茶才作罢。
她可不知道主院里几位正各怀愁肠,暗暗念叨她,只欢欢喜喜地想着要去蒙古了,这节骨眼上,小竹园可不能有人生病。
早在四月初,十四爷与她打过招呼,惜宁就开始预备这一趟远足。
内蒙她前世去过不少次,骑马过草原,露营看流星。
作为资深户外人,惜宁很知道户外需要些啥,只可惜前世那些装备,这里可没有。
只能将就着,御寒的,防蚊虫的,急救伤药,当然还有些速食调料。
去草原上,肯定要吃烤肉啊,膳房里那些烤肉料太简单了,惜宁写了个单子,交给小九,让刘公公去配。
她与落杏红姑一起,做了几套骑装,还做了好几个睡袋。
谁知道这时代草原帐篷里什么条件,她可不想去一趟草原就生病,万一死翘翘了,可太不划算了。
也没敢交给府里绣娘做,怕传到福晋耳里,又惹是非。
这回去蒙古,惜宁带上了落杏和红姑,留下宋嬷嬷等人。
临行又细细嘱咐她们,把门户看好了,不要出去招惹是非。
“有什么事情,都等着我与主子爷回来处置,哪怕吃点亏,也要忍着。”
宋嬷嬷等人自然应是,姑娘不嘱咐,她们也知道这个道理。
六月初六半夜,刚四更时分,正是黑甜梦乡时候,惜宁就被宋嬷嬷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姑娘,得赶紧地出门了,主子爷昨夜就吩咐了,四更定当出发,咱们可不好耽误时辰。”
几位陪驾的阿哥爷,都得早早地去城门外候着圣驾,随行家眷与仆从虽用不着那么早,可总不能圣驾都到了,她们还在城里吧?
干脆就跟着十四爷一起出发。
惜宁迷迷糊糊地被梳妆打扮了,出了前院,准备上马车。
这时候,就显露出身份地位的重要性与区别了。
宁格格坐的马车,还算宽敞,两匹马拉着。
惜宁是侍妾,只能和奴婢一般,坐骡车,里面又窄又简陋。
惜宁和落杏红姑三人进去,挤得满满当当的,腿都伸不直。
福晋自然要送十四爷出门,此时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地看着惜宁爬进骡车,嘴角微微一笑。
侍妾终归是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