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和子玉相伴在母后身边长大,共同经历了好些风风雨雨。子玉她生来乖巧听话,从不惹麻烦,是所有公主中最得父王欢心的,却不恃宠而骄,所以,她人缘最好。也特别心疼我,总是想着法儿让我开心。”
他叹出一口长气,语气多了凝重,“她一直害怕离开我和母后,从来不说,但我心里知道。希望自己可以更强大一些,能为她做主,让她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想起第一次在云间和子玉聊天时她的担心,我爹是大将军了,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周子玉是公主了,也有这么多的不由自主。那他周子言呢?
他不主动说起,我哪好意思问他。
“嫣然,别猜了,我和你们一样,都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从小锦衣玉食,貌似要风有风,想雨有雨,实则少有从心所欲。所以,一旦心有所爱,便不会轻言放弃。”
他话锋一转,语气轻快起来,“嫣然,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我着急要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愿意把自己看到的美、听到的好,让你也看到听到。妹妹笑我啰嗦。”
他的眉眼笑意满盈,“我很喜欢现在这个啰嗦的自己,不愿意再回到孤孤单单的过去了。嫣然,别让我回到过去好不好?”
他黑黑的双眸闪着光亮,宛若天上的星星。
我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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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他面有清辉,声音朗朗:“我们两个,性情确实不大一样,但也有很多是近似的。都出生在贵胄人家,天性敏感,很容易看到问题,看问题的角度也相差不远,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略有不同。”
犹豫了半晌,他停下来,似乎终于又鼓足了勇气,紧紧张张地问:“嫣然,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想知道,你开心吗?”
“殿下……”我结结巴巴,无处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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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子言。”
“子……子言,我当然是开心的,很愿意你的开心是因为我。”心里这么想,一说出来却又后悔,待要找补,又不愿他失望。
一时间只觉自己嘴笨,千言万语郁结于心。
“来日方长,你愿意就好。”他明显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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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不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好似天地间只有彼此。
想着此前的两人一直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路过来所见趣闻,急于把自己的所得和对方分享,而此时此刻的悄无声息,倒叫人无端地生出许多眷恋。
眼前的周子言,和所有人都不同,说的做的,桩桩件件直往人心里钻。
明明处处提防着他,他却总能叫人放不下。
是啦,他就是这以柔克刚的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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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打坐。
许久之后听得营帐外有脚步声,我掀了帘子走出营帐,帐外雾气蒙蒙,我一眼看见他,他也迎着我走了过来。
他能看见我?
厉害。
我的好眼神是从小到大练来的,他也练过?
我的疑惑很快有了答案,他并非真的看见了我,而是感觉到了我。
这让人心里忽然有了十分奇妙的触动,我与他,真的是有缘人吗?
云雾缭绕中,他神采奕奕,在清冷深秋的早上,如一团温暖的火。
“我知道你一向起得早,只是不知,你到底什么时辰会出来?”
“嗯。”我歪了歪头。
“我想知道所有的你……不对,是想知道你的所有。”他的笑容越发灿烂,溢出嘴角的怜爱扑面而来。
明明我才是那个能照顾好自己的人,在他的眼里,我的强大完全不值一提,而是那个必须被他照顾的女子。
他是习惯妥帖周到?还是因为真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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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仙女湖仙气十足,清冽可鉴的湖面由蓝而白,远处飘荡着浓浓的晨雾,风里携带着一丝寒意,将晨雾吹得七零八落,缓缓高了去,变成天空的白云。
太阳徐徐从远山中冒出一点头来,却在猝不及防间跃出山峦。仿佛和昨天的落日并非同一个,更大更圆更亮更朝气蓬勃。
湖面金光闪烁,从一条线连成一大片,微风轻柔地吹过,湖面如鱼鳞般荡漾开来。
此山此水此情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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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我由衷赞叹。
在河洛的青州,因为早起,我总能看到日出,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喜欢,原来,美景,是需要有人共赏的。
“谢谢你,子言。”
“你开心,我开心。”他的手指轻轻柔柔地在我的掌心中画圈。
时间又停了下来,风也不吹了,雾也不动了,就连太阳也停下了脚步。
我和他安然相对,直到远处传来侍卫长的声音。
子言温柔地牵起了我手,细声软语:“我们早点上山吧。把大队伍留在这里等候,人少,走得快,估计下山的时候还能够从山上看到日落。”
好似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他兴高采烈地补充道:“明儿你也好好睡个懒觉。回去的路上不用那么赶,我们换一条道,去看另外的风景,途中还要路过一个小镇,那里很是风雅。我们就在那儿休息一宿,去吃吃那里的美味佳肴。嫣然,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我不假思索地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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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屋山离仙女湖并不远,不到一个时辰,转过一个大弯,瓦屋山便近在眼前。
瓦屋山的确不与别山同。
山花烂漫层林尽染,浅碧、绿玉、轻黄、霞黄、淡粉、绯红,由浅入深,从山脚到山顶,层出不穷地铺满山涧、小径。
云雾穿过漫山遍野的彩林,或成团或成片,或丝丝缕缕,或栖于天空,或卧于山顶,或缠于山腰,它们恰似与花木山峦嬉戏,飘飘洒洒,悠悠然然,如诗如画样、如梦如幻般。
“世间若有十分色,九分卧在此山峦。”子言欣喜不已,赞不绝口,“这才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这才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这才算最是人间好时节,有君相伴不羡仙。”
耳侧目光如火,热烈滚烫。
终不忍故作不知,让他沮丧,垂了眉,侧脸带笑回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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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晶莹清透的面庞飞扬着笑意,乌黑的头发染了光亮,深邃的眼眸如宝石般透着华彩,挺拔的鼻尖上细细软软的绒毛清晰可见,细小的牙白白亮亮,薄薄的唇红红润润,只看得人……心如擂鼓怦怦直跳。
忙敛了心神,高声道:“我们快上去吧,上面应该更美。”
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忽暗忽明。
我知道,和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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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无保留地喜欢我。
不留余地没有退路,这份喜欢沉甸甸的,在他看来似即将成熟的麦穗,随时都能丰收。
在我,却有着不劳而获的惶恐和无法坐享其成的担忧。
不再说话,一前一后向山顶疾走。
侍卫长带着三十余人放慢了脚步,一行长队稀稀落落隐于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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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亭台,上书陶然亭,忙问:“要不要歇一歇?”
他面有微汗,呼吸急促,叹口气,埋头向上,“不歇。”
跟在他身后又行了百余丈,觉出他越走越慢,脚步虚浮,气息如牛,时不时以手拂腰。
一个纵身跃于他身前,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我乏了,想在这歇一歇。”率先坐了上去,让出空位,“你上次来的时候没上瓦屋山吗?”
犹豫了片刻,他靠着我坐了下来,过了半晌,声音恢复如常。
“是啊,第一次上山。人人都说这里江山如画,你以为如何?”
“真真是锦绣山河,叫人入迷。若说你的云间是世外桃源,这里便是世外仙山。”
他的笑容里总算是没了那两分酸涩,露出神采飞扬来。
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