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佯装向外跌去,眼见就要落地,不得不伸手将他拉住,他却就手搂了过来。
“就知道你舍不得。”他一脸坏笑。
我赌气松了手,他却不肯放,两人跌落一团。
“哎哟。”他的叫声大了起来,我慌忙去捂他的嘴,他用唇滑过我的手掌,人却往我身上靠。
我侧着头,用手推他。
“疼。就靠靠嘛。”他一脸孩子气,叫人心神为之一荡。
由着他吧。
再说,我也……喜欢。
院子里,阳光如此温暖,花儿如此明媚,眼前的他如此温柔,眼下的我,如此欢喜。
没有恼,只有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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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云,吹过树,吹过花,吹进了我心。
阳光掠过屋檐,掠过枝叶,掠过我和他,停留在我们之间。
世间万物,无一不好。
天高,地阔,风轻,花柔,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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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半晌,我抽回了自己的双手,轻声说道:“你正经坐好,我才讲给你听。”
就手倒给他一杯热茶,自饮一杯,想了想,说道:“有趣的地方实在太多,我选一个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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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假思索,我提及一座城池。
“登州就很特别。
那一年五月,刚好行到黄海边的登州。
也是凑巧。
我们师徒三人正在海边一家小小的海鲜馆里,手里拿着从渔家现打捞上来的海鲜等着店老板加工。
忽然间,整个街面喧哗起来。
师父师娘不理,我却放下海鲜,拉住从店里跑出来的小二询问,他慌里慌张告诉我,有海市幻影。
原来满城的人都在奔走相告,要去海边看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
不由分说,我拽了师父师娘奔至海边,正好看到海面上有隐隐约约的千军万马。
看得不过瘾,我跑到最前面,跳上渔船,窜上桅杆。
然而,就近也始终看不真切。
大家伙和我一样,尽管看不清楚,却兴奋地大喊大叫。
不过一个时辰,海面上的人不见了、马也不见了,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些来得晚的,只看见海边一大群人兴高采烈地谈笑风生。
等我们回到海鲜店再去吃海鲜,那一座城里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店每一群人,都是说海市幻影的人和马,有多少,长什么样。
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每个角度看到的都不太一样。
师父说他这一生也是第一次看到海市幻影,我运气特别好,第一次来登州,吃个海鲜就能看到奇观。
那天的刀鱼、鲅鱼,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鱼都特别鲜美,叫人毕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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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起脸来,阳光洒在他的鼻尖,那一刻,我竟有一些失神。
这个时候的他,比海市幻影好看多了。
他的话打断了我的遐想:“你一直都是幸运星。再说一个好的来。”
好的?
九州历练所见,都是好的。
“在登州城的长岛上,我们还看到了海里的另一种奇观。
碧绿清澈的黄海与泥黄混浊的东海交江相融,你是没看见,真真是一幅天然而成的巨画。师父说两条河在河床之上慢慢融入。但我单从海面上看,它们却毫不相干,就像,就像……”
我眉飞色舞,如同那些海市那些海景近在眼前。
可惜,开了个好头,最终却还是词穷,穷思半刻也描绘不出自己当年所见。
“嗯。”我皱着眉,没由来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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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浅笑着温声接了我的话头,文绉绉地说:“弯弯绕绕的绿色与同样弯弯绕绕的黄色并行,好似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其实它们都知道,早晚要在一个河床上奔腾不息,再一同汇入更大的江海,但就是要把我不服你的倔强,泾渭分明地展现在河面。”
“明明是我亲眼所见,你倒说得比我活灵活现。”很不服气,我就手又递给他一杯热茶。
“虽未亲见,你已描绘得栩栩如生。我记得自己所读过的书中,也曾有过此景的记载。”
哟,怪不得。
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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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师父功夫了得,教你可有甚特别心得?且说一二”他充满了好奇。
“你的问题太大了,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这样吧,我把师父说的道理也讲给你听听。
师父常教导我说,比试的两个人若力量悬殊过大,弱的一方纵然能取巧,也不易全身而退,自然讲求损失越小越好。
而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就不同了,成败往往在一念之间。
抛开术本身的高下而言,计较的往往是道的心得。
这么说吧,术能专攻,道却由心生。
所以,哪怕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弟子,往往都各有所成。
成就的高低多不在术而在道。”
听我如此说来,他一下兴致盎然,腾得坐起,就手给我倒了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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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他的敬,我很是自得,继续洋洋洒洒地说开来。
“术的累积和道有关,某一日悟了道,算厚积薄发。
术的累积也和道无关,很多人一直都在悟道的路上,却最终未必能够得道。那一日,师父还对我说,”
我得意地学师父的样子比划。
“我说这些,你未必能懂。
但现在的你,虽然不懂,却生来自有习武的天分,走在武道的路上。
我也指点过许多人功夫,但太多人都着眼于功夫本身,所得甚少。
而你,小小年纪,一点就通,好似身有道性,只需在术上累积。
自古都是悟术容易悟道难,前者可以通过日积月累,后者却讲求机缘巧合,可遇而不求。
你,小小的嫣然,便是那个机缘巧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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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眼放光,对我竖起拇指。
“高人的见解果然与别人不同。
不仅是慧眼识珠,还能因材施教。
嫣然,你实在幸运,先天既好,还有后天相助。
你师父的道理不仅可以用在武学上,就是世间事,也可触类旁通。
怪不得,你教我射箭时所用之法就与别人不同,但效果更好。”
他频频点头,“将来若有机会见到令师,我一定要好好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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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听说你有匹神马,如何得此缘分?”他又问。
“你倒是知道得多。”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却不曾有分毫犹豫,将与雪龙结缘经过一一道来,说到自己与雪龙在草原上并肩奔跑,禁不住心花怒放,手舞足蹈。
他一脸羡慕。
“也只有你,才配得此良驹。”
听他这么一说,倒叫人有些神伤。
和雪龙一别,就快三个月了,不知它可好?可曾惦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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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失神,他怜爱地望着我,伸手捋了捋我的头发,嗔怪道:“平时倒是一个大人,这会儿,是个小孩。”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缓缓地坐直了身子,轻轻地揉着我腕上的老茧,抬起来亲吻,“都是你从前吃过的这些苦,我周子言才得以保全。”
我兀自发怔。
他是这么想的,他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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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情难自禁,细嚼这句话的滋味儿。
他懂我!
比我还懂自己!
比我懂自己还叫人受用!
此知心之言,发自肺腑,顿时牵动百转千回,唤醒万般柔情。
这一刻,千真万确,是心心念念了。
竟大梦初醒般,脑子里闪过“真命天子”四个字。
茫茫人海,不期而遇,却原来是他。
不觉如同一个孩子,失神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不争气地啪啪往下掉,难以自抑地低声抽泣。
他用力抱住我,喃喃耳语:“傻姑娘,傻姑娘,我知道你有我了,你是心里有我了。我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