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时光总在眨眼间不见。
虽说子言的心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摆在近前,但一天里,度日如年的感觉还会不断来袭。
娘亲说好一个月,我心里一天都不愿意等。
但如此一来,岂不叫娘亲和爹爹伤心?
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两全齐美呢?
一筹莫展。
常常摸着两个木匣子发呆。
喜妹的声音很小,却很坚决:“小姐,我们长大了,早晚都要离开父母的。雷子说了,若小姐要……要嫁到南国去,我们也去。”
我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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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子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是小女子夫唱妇随。”
说得真好。
原来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孤单。那我更应该到他的身边,过有他的日子!
“夫人再舍不得你,也愿意你有一个好夫婿。”喜妹打着哈欠。
我推了推她,“去打水,洗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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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黄昏,风暖暖地吹着。
日子时而与光同行,时而与老妪比慢,好容易挨过去十二天。
距离我离开锦官城,已是六个月零十四天了。
想来,如今的锦官城,应是花满两岸春风得意之时。
而如今,只我二人,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心头坠着事,人就容易懒心无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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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师父那儿回来,远远瞧见喜妹和雷子情意绵绵地走在前面甬道上,心里别扭。
回到府里,直奔酒窖,取了米酿,又回我屋子,抱上木匣,跃上房顶。
看一眼远处,喝一口闷酒,摸一摸木匣,想一想他的信他的画和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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惦记,是娘亲手里细细密密的针脚,可以缝制出温暖人心的衣衫。
惦记,是眼前这些方方圆圆的盒子,装满了甜蜜的回味。
惦记,是青州城上空的满天繁星,数着数着就变成了希望。
惦记,会让日子一会儿变短一会儿变长,让距离一会儿变近一会儿变远,让此时此刻的我,不可抑制地想要去握住生命中乍现的美好。
如果,此前的偶尔失落和常常走神是对过往的回忆和回味,那它们零碎而混乱。
如今,新来的画册,仿佛过往温暖的海洋,从脚踝到小腿,从腰间到胸膛,从脖颈到头顶,一点点淹没我,却又让我酣畅地游来游去,幸福地漂浮其上。
然后,我徐徐向更高处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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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到伸手就有小鸟飞到掌心,随心所欲地拨弄厚厚的绵绵软软的云朵,我的白衣裙黑头发红脸庞、还有我的心都在天上,自由自在,飘来荡去。
猛然间,我从天上看到在水面上同样快乐的自己。
呀,天上快乐的那个人是我。
水里快乐的这个人也是我。
我是个多么幸运的姑娘啊!
你看,我惦记的他也惦记我,比我希望的那么多还更多。
快乐的眼泪稀里哗啦,随风而起,变成满天飞舞的菲菲小雨。
心里一个强烈的念头油然而生,我要到他身边去!
我要……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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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木盒,扔了酒瓶,我一路狂奔,“娘亲,我要嫁到南国去。”
娘亲和爹爹,还有大哥,他们停止了争论,一起直愣愣地望向我。
看来,他们又因为我吵架了。
又是谁也没说服谁。
“爹爹,大哥,我喜欢周子言,我要嫁给他!”
才不管他们在吵什么,我的事,我寒嫣然的事,这会儿最重要,我一刻都不要等!
“我要嫁给周子言。”我脸不红了,心不怦怦乱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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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走过来,抓住我的肩,“嫣然,你想好了吗?真的想好了?”
“我要嫁给他!我喜欢他!”我笑得如花儿般灿烂,“大哥,我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很开心。”
大哥眼里仍有许多的不确信,“他远在南国,一点功夫都没有。你若是嫁过去了,我们就再也不易见到你了。”
“我不嫁给他,你们也再见不到我了。我难过死了。”没有犹豫,我说了自己心里念叨了很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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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不说话,默默站起身,就往外走。
我跳了出去,拦在他的面前,睁大眼睛看着他,急切地想知道他的答案。
“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了你?”爹爹既失望又难过。
“爹爹,守护并非只凭刀剑,当年,我遇险的时候,你不也没在吗?”我慌不择言,揭开陈年伤疤,话一出口,后悔不迭。
“我不是怪你……爹爹,嫣儿想说的是,无论爹爹你有……多么厉害,我有多么厉害,师父有多么厉害,我们都不可能,每时每刻守护所爱之人……但我们守护的心无时无刻不在。”
我越说越急,越急越乱。
爹爹圆目惊开,无言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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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然不顾,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分辩。
“你进攻的时候……你守城的时候……无论多么远,我和娘亲都知道你守护着我们。
嗯……嗯……爹爹,你人不在,你心在啊。
纵使你有……力不够的时候,但……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呀。
爹爹,我和他遇险的时候,并不是只有嫣儿一直站到他的身前,他周子言……也曾为我豁出命去的!
爹爹……他用心守护我,和我用力守护他是一样的!
不差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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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从未见过我难过如此,心痛不已,却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手足无措。
娘亲走了过来,一面用帕子擦去我的眼泪,一面嗔怪:“都是大姑娘了,还撒泼?好意思自己哭着喊着要嫁?”
她拽了我的手握着,叹出一口气,说道:“任他周子言是谁,再好,也好不过爹娘去。你倒好,为了自己的情郎,敢编排你爹的不是?实在是,女大不中留。”
她推了推我,眼睛向爹爹看去,“还不快去给你爹赔罪。当爹娘的,只有盼孩子好的,哪里舍得自己的女儿去和亲?如今,是你非要嫁他,我们也拦不住。”
我睁大了眼睛,娘亲的意思……娘亲的意思……
抬头去看爹爹。
爹爹愁容满面,转身就要出大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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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马醒悟,快步跳到爹爹面前,去拽他的衣袖。
“爹爹……不生嫣儿气了……都是嫣儿不好,惹爹爹生气……爹不生气了嘛。”
爹爹不理人,继续往外走。
我一语凝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仍低低地抽泣着,却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不肯撒手。
待自己平息下来,踮起脚尖用肩头去够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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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前厅,走出花园,走出大将军府。
爹爹侧了脸,声音低沉,眼睛湿润:“你就为了周子言,不要爹爹了?”
“没有,爹爹,不是这样的。”我挽住他的胳膊,“你们两个,我都要。”
我的心结原在此处,最恼的是不能两全,爹爹不提则罢,此刻一提,叫人好不伤心。
一直以来的左右为难,喷涌而出,淹没了我的盲目乐观,只留下哭不出来的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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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格外刺眼,扑洒在爹爹浓密的胡须之上,黑黑的丛林中冒出几许醒目的灰白。
不觉心惊。
再用心细瞧,发现爹爹的鬓角也花白了,眼角深深的皱纹里,藏着显而易见的悲伤。
不觉心酸。
刚过了知天命之年,爹爹就老了。
威武的大将军,此时,不过是一个年迈的父亲。
而我,他最心爱的孩子,却执意要从他身边逃走,去做别人的嫁娘。
而我,他最在意的孩子,却执意要离他远远的,从此不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