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了。
大红的里衣,大红的霞帔,用我喜欢的橙香熏了,就有了甜甜蜜蜜的味道。
再匀了胭脂,点了朱唇,挽了发髻。
“小姐,”喜妹惊讶得合不上嘴,“你穿白色好看,穿红色更好看。”她转着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喃喃自语:“太好看了,看不够。”
“你喜欢?你出嫁的时候,我替你做。”
“好好好。”喜妹连连点头。“我去请夫人来给你戴凤冠。”
我娇嗔地扯着娘亲的手袖,恳求道:“娘亲,我不想戴这凤冠,太沉。我这双耳步摇就很漂亮了。”
“等你到南国行大礼的时候戴也行。双耳步摇戴上,再戴上外婆的翠玉步摇,我的小仙女就越发好看了。”
娘亲左看看右看看,为我插上双耳步摇,又将手里拿着的翠玉步摇插上,整个妆面一下子隆重起来。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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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出门,送亲的队伍从青州出城,经韦庄转新州过西宁,不过七八日,前面就是南国国境。
“小姐,快看。”喜妹掀起帘子。
南境一侧,旌旗猎猎,人马赫赫。
这么多人干啥?
不会是迎亲的吧?
周子言,他特地在我爹娘面前摆了这么大的排场?
我心里顿时比喝了蜜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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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出人意料的,是迎亲的队伍中,四匹披红的白马拖着红艳艳的马车,马车旁一红衣少年郞,玉冠华服,满面春风,格外耀眼。
是子言?!
是周子言!
他来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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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火焰般的目光迎向我,明明看不真切,却觉得四目相对,天地间仅有彼此。
目光里藏了太多太多的话。
是好久不见的轻叹、是一别三秋的思念、是彻夜不眠的伤感、是历尽千辛终得偿所愿的欣喜若狂……热烈交融、缠绵悱恻。
我呆呆愣愣,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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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点头,转而看向我爹娘。
送亲的队伍中传来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人们纷纷下马。
我抬头去找爹爹和娘亲,他们已和师父师娘并肩站好,流露出惊讶和欣悦。
我没吱声,只得意地笑着示意娘亲:如何?
娘亲不理我,故作嗔怒地扫了喜妹一眼,喜妹忙小声提醒:“小姐,说好了不露脸,大喜的日子,别让喜妹受罚。”
好吧好吧。
心突突乱跳,双颊泛了绯红,手忙脚乱去找身后的团扇挡脸,却忍不住透过团扇反反复复偷偷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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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动人心魄。
从天而降的翩翩少年,好似不染一尘,如同天地间一株风情万种的修竹。
他旁边的是高公公,着一身橙色,手执一柄拂尘,笑盈盈高声唱响:“南国世子殿下周子言亲迎河洛国威武大将军之女寒嫣然。请姑娘入南国境。”
恍恍惚惚中,有人来牵了手,有人来抬了霞帔,有人扶着下了马车,有人推着走到子言身侧。
两人面前放了两个松松软软的蒲团,高公公声音洪亮,朗声道:
“众人避让,请新人父母入座。”
“新人给父母叩首。”
“新郎给父母敬茶。”
周子言,他这是按我们河洛的风俗娶我!
要亲自给我爹娘磕头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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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离别的些许悲伤全都消失不见,这会儿是大喜过望和欢天喜地。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周子言,到底没有看错你!
事后喜妹说:“你以为新郎官只敬了将军和夫人?师尊二老也喝了新郎官敬的茶,那开心,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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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你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他是个多么热烈的人。
有的人,你可能用一辈子都无法想象他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如果你足够幸运,刚好遇见了一个热烈而温柔的人,那你得逢庙烧香,见佛叩头,隔三岔五吃素,诚心诚意感谢上苍的垂怜和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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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不舍离开南国,我坐于马车里,子言坐于马车外。
两人隔着一层帘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满怀喜悦地想象着,他也是这般笑意盈盈。
不问不答,却什么都问了,什么都答了。
心里的快乐溢出来,洒满一路。
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要我身安处即心安处。
此时此刻,我身在此处,心也在此处,他的得偿所愿,也是我的得偿所愿。
原来和一个人的岁月静好,是什么都不用多说多想,心里便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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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去二三十里,他终于开了口,“嫣然,你想我了没?”
“我想你干嘛呀?反正又够不着。”我一半实话一半……逗他的话。
“我也够不着,但我天天想你。”他不计较,“做梦似的,你真的,就嫁过来了?”
“我也是。梦想成真的感觉真好。”
两个傻子,一路隔着帘子,说着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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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吃饭之时,自然有喜妹将餐食拿进马车。
夜间,每到一处歇息地,都有喜庆的红灯笼挂着。
想来,都是子言提前安排好的,他一向有心,自然要给我足够的尊荣。
按南国的规矩,在盛典举办之前,新人不得见面,有他在的时候我只得用团扇挡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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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吃饭最是有趣。
侍女们竟搬了个特制的红色屏风,放于低矮的席案上,两个人并肩坐了,桌案之上的餐食清晰可见,只有身侧的他瞧不真切。
子言屏退侍女,将手从屏风下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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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他柔声细语,轻唤我名。
“嗯。”毫不犹豫,我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终于等到你了。你知道我等得多辛苦?”他的手柔软无骨,不似我这般,满手都是厚厚的老茧,“我每晚都叫着你名字入睡。”
“那你能睡得着吗?”我咧嘴笑他。
“经常睡不好。我瘦多了。”他叹口气。
“那你得多吃点,补回来。”我缩回自己的手,将各式小菜肉食都夹了些,递了过去,“给,以后有我管着你,你得多吃点。”
“好,你管着我。”
他也将各式小菜肉食都夹了些,递了过来。
一来一往,吃得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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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各自回房。
不多会儿,便有嬷嬷过来教导盛典上的规矩。
当日如何梳妆、如何束腰、如何穿戴、如何起坐、如何走路、如何行礼、如何听令行事……前前后后总要二三个时辰背诵演练。
三五日之后,便站有站相坐有坐态,说话行事都和过去有了不同。
只是,规矩之下的我,话越来越少。
从一开始的新奇有趣,到逐渐的不耐烦,我从马车到房间,从房间到马车,已经整整七天。
我长出一口气的时候越来越多,强颜欢笑的时候越来越久。
喜妹小心翼翼地陪着尬笑,“小姐,快了快了,再过两天就要进锦官城了。”
你当我傻啊?再过两天?再过好几个两天,我们也到不了锦官城。
每日,只有晚饭时刻才是舒心的,因这一个时辰的快乐才可以继续忍受缩在马车里发呆、困待在房间里受训。
吃晚饭的时辰越拖越久,有时候,子言不得不叫人中途把饭菜再去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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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他特地备了连锅和米酿。
“嫣然,我晓得你这几日特别辛苦,今晚我让嬷嬷们也休息一日。我们慢慢吃,好好说说话。”
反正他看不见,我撅着嘴一言不发。
“你辛苦这几日,我也没闲着。处理好了政务,就去找你的师父师娘。我实在没想到他们愿意陪着你来南国,也没想到雷子和喜妹也来。你放心,他们都是你心里最重要之人,我定会和你一样待他们的。”
他将碗推了过来,碗里是烫得刚刚好的毛肚、小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