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子言痛苦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却听着刺耳惊心。
“师尊二老……我们再派人去寻就是,直到找到为止,你不用这样难过害怕。”他说。
他温和的声音再次停顿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他问:“你昨儿进宫请安……为何不叫上我?可是……和母后起了争执?要不要……我去和母后说和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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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告诉子言吗?
那个女人,亲手毁掉我的女人,是他的母亲呀,这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我忍心让他也同样承受?
如果不,我能对他说什么呢?
我搂紧了自己,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护住逐渐四分五裂的心,我的声音遥远而空洞。
我说:“子言,我累了,我要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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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离了世子府,并没有远离悲伤。
子言,每日依然要到云间来。
但我,能和他说什么呢。
我整日糊涂。
他主动说起的话题,我经常听不见,眼前的他也总是模糊不清。
我的脸色更难看了,情绪更无常了,有时,他想抱抱我,我都会不由自主后退。
他的脸,让我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脸。
他伤心地退后,我心酸地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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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懒于强颜欢笑,甚至不愿意面对子言。
他的关心和担心,让我一会儿在冰里浸着,一会儿在火上烤着,他对我越温柔体贴,我越心如刀绞。
反过来,他但凡露出些许的不耐烦,哪怕是一闪而过的不明究竟,都会让我觉得,你看,世事真是无常啊,连他,都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面对他,每日,我都在自我厮杀,身心俱疲到无法修复。
青阳眼见我茶不思饭不想,去寻了喜妹来,喜妹见我越来越消瘦,常常过来陪伴。
我却也只是无话。
整日整日地呆坐着,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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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你到底怎么了?”子言抱住我不肯松手,他的哀叹叫人心碎,我却有口难言。
告诉他吗?
让他和我一样碎成齑粉,每日被反复煎熬?
不告诉他吗?
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被这根长长的倒刺扎得鲜血淋漓?
我的脑子,一会儿是空洞空白的,一会儿又千头万绪。
我快被自己折磨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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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日完全睡不着,一日日沉睡不起,我的日子,有如决堤之后的现场,惨不忍睹。
每每,我看到子言竭尽全力地想要缝补它们,那种无从下手的可怜,和我万般无奈的痛惜一样,更加触目惊心。
我知道,我要是说出来,痛不欲生的就该是他了。
应该不会永远都这么痛的,所以,我只要咬碎了牙活着,痛,就会有消失的一天。
我开始不练功了,我开始掉头发了……我开始,想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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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成天浑浑噩噩,转眼就到大雪了。
天冷了,师父他们再不回来,就要被冻坏了。
我问青阳,师父小院的柴火可是备好了。
师娘最喜欢暖和,别等他们回来了,院子的柴火却不够了。
青阳连声说早就备好了。
见我总算有了一丝笑意,她放心要走,刚要出门,我忽然悠悠地问她:“青州不会冷了吧?”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聊起青州城了。
她的小眼神好生奇怪,难不成,是我病了?
是的,我忘了,我已经病了好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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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御医来请过脉了,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药方都没开,只给了青阳一些开胃的药膳。
可是膳食能解决我的问题吗?
当然不。
我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随时都会掉落。
哀莫大于心死吧。
一个心灰意冷之人,任人看了就难免令人忧心,也难怪青妹如此。
何况,我忽然病中突然惦记起青州,这更让她感觉不好吧?
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就想起遥远的青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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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一会儿,喜妹就特意抱了秋生过来,一看见她,我的委屈和难过,还不曾说起,眼泪先盈满眼眶。
“小姐,师尊二老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至此。雷子过几日就回来了,一定会带回来他们的消息。”
喜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所以,她的劝慰无济于事,但她手里的秋生咯咯笑着,那笑声,平白叫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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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告诉我,南国朝廷里朝臣们又说了什么,青阳和喜妹都提防着闲话传进云间。
但只要我一走出去,总能听到消息。
人人都道是我因为没有子嗣愧见公婆,才托病不起,再不进宫请安。就是子言,只怕也是这样想的。
知道吗,有愧的不是我!不是我!是那个女人!
随你们吧,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我的在意与否,都无法改变你们分毫,我再努力,再付出,充其量换来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样的假情假意我要来作甚?!
可笑如我,竟然因为周子言,和那个毒害我的女人,拥有了同一个秘密,同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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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为此曾专程写过几封书信,并送来剑门关不少的土特产,甚至有一次还特地送来自己亲自手绣的罗帕。
嘘寒问暖之后常常言辞恳切地说,嫂嫂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多休养生息,假以时日,自会如愿。
每每收到子玉的来信,子言都特别开心。
他们兄妹情深是一层,他更希望子玉的关怀和开导能让我敞开心扉是另一层。
我也想,只是,我终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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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玥是南国里我尚能走动之人,她常常主动相约品茗,我赴约的时候很少,她好似从不介意。
她十分聪明,自朝中流言四起之后再不多谈婚后的日常,就连说到趣味之事也细细察言观色,生怕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勾起我的伤心。
如此小心谨慎叫人格外心暖,也分外忧伤。
我愿意不时和她相聚还有一故,我若不主动提及子言和家事,她也从不开口询问,旁敲侧击都不曾,这才是她最叫人舒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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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我最多的是喜妹和秋生。
她不是到我这里,就是让青阳带口信给我,今儿说买到野生的鳝鱼,她要亲自下厨必得我去尝尝。明儿说儿子秋生想姑姑哭得厉害了,非得让我去瞧瞧。
那么个半大的小子,也知道惦记人?
明知道这是她的托词,却不忍叫她二人失望。
一见面,她百无禁忌,叽里呱啦一大堆,从这条街的街头巷尾能说到另一条街的街头巷尾。
做了母亲之后,她的絮叨与日俱增。
从前见她啰嗦,我怨雷子:“你也不管管你家娘子,能说死个人,只怕是她把你的话都说完了,你才没得来说的。”
雷子总是好脾气地一笑。
如今,雷子不在,我向谁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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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来到南国,自从喜妹生了儿子,雷子把喜妹宠上了天,常常自己动手做家事,偶尔还做餐食,这在河洛,根本不可能。
喜妹为此得意洋洋。
一旦我流露出羡慕,她便得了机会,对我说:“小姐,论理我不该说,世子爷对你是再好不过的,你要是给他点颜色,他都能开染房。”
只有她,百无禁忌,还不让我心烦。
但凡我一去,她就将秋生易手。
看那孩子在怀里,各种小表情,小动作,倒真能把一切烦恼短暂地置之脑后。
从她那儿回来,我的心情总能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