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人慌得离座,口中说道:“世子妃神武,臣等早已得见。
没想到对行军打仗也如此有见地,果然是将门之后。
世子妃顾全大局,不因南国不肯援手生怨,老臣受教了。
老臣代南国人谢过世子妃。”
说完,严肃地躬下身去,便要对我行礼。
“不敢受大人礼。”我镇定地扶起史大人,坦然回道:“大人肯信世子,肯信嫣然,已让嫣然心生感念。
河洛虽为故国,无由屠我寒家在前,如今不过是家仇国恨、彼此共渡难关罢了。
大人,非是我嫣然有大义,也未必是我能不计前嫌。”
史大人迟疑着直起身来,说道:“世子妃率直,话虽难听却很在理,真是我南国人有眼无珠,错待世子妃了。
老臣今日先行告退,定按刚才所议,拟定条陈,即刻着手。
世子放心,老臣定然不会辜负今日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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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人尚未走远,青阳便来向我通报,说修玥早已等在花园。
还没见到她时,心里就泛起了涟漪,没想到,最早来安慰我的,竟然是她。
她嫁给张侍郎之子,大略是知道河洛兵变中我家的惨剧,也知道了南国朝堂之上子言的窘迫,有心来安慰。
忙去了花园。
一见到我,修玥立即迎了过来。
正经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才款款说起。
“世子妃节哀。
留得青山在,方有雪恨时。
我和张郞人微言轻,知道此事,劝过公爹,只是,他老人家……固执,请你和世子莫怪。
南国安乐多年,朝堂上多是老人……自然守旧求稳。
我已将近况写信告诉哥哥了,希望他能劝动圣心。”
难得她有心。
我朝她淡然一笑,轻声道谢:“多谢你。”
旁观者清。
修玥说的是,我们一时心急,竟然没有想到修卫。
只怕他的话比子言管用。
没有想到,今时今日,身在朝廷中的我们,还不得不借助修卫的边塞之力。
坐了不多会儿,她眼见世子府里外忙碌,悄然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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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妥起见,史大人也以兵部的名义安排了两组人马,快马加鞭分头赶往玉门关,命令守将,尽快派出人马探得准确军情,若有外敌,务必闭关,坚守不出。
同时,知会剑门关,早做防备。
同步,昭告天下今年军募提前。
尽管仍有言官在朝中非议,但史大人一句:“不过是将常规军募提前而已,各位大人不必多言。
再者说了,河洛骤然屠杀我南国世子妃族亲,全然不顾我南国脸面,南国也理应警醒和有所表态。”
整个兵部先行进入备战状态,让我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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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数日,修卫的奏折便八百里加急送入了锦官城。
他痛心疾首地斥责南国诸臣对河洛之举的麻木不仁,又历数朝廷对储君的猜忌之危,言辞之间直指圣心纵容,才有群臣的不敬。
圣上听得火起,盛怒之下,劈手夺过高公公手中的奏折,丢了出去。
多年来,修卫虽身为武将之首,却总是礼贤下士,凡事都退让三分,常让人忘记他的孔武有力和杀伐果断。
如今,孤身公开站队孤立无援的世子,倒让一干朝臣对他的义正词严多了几分敬佩。
就连南国圣上,丢出他的奏折之后,静下心来,也立时有了动作。
传旨即刻向河洛发出问询国书,同时急召了子言连夜入宫,好言相慰。
自此,子言早出晚归,奔走于多方。
雷子和二哥去兵部帮忙。
我则在世子府对百余名侍卫集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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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在世子府邸舞刀弄剑了。
世子府邸的一百六十名侍卫,功夫都不错,但冒尖的人有限。
虽说外界尚不知即将兵临城下,但府中众侍卫早已摩拳擦掌。
自古英雄出少年。
集训不过三日,他们竟然面貌一新,令我们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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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一晃而过,夜,却十分难熬。
悲伤常常在入睡前肆意张狂。
凌晨醒来之后,依然不肯退让。
我的世界,到处弥漫着它们肆意虐杀之后的气息。
裹挟着浓稠的血腥,令人挣脱不得。
一个又一个并不清晰的梦里,都是爹娘、师尊二老的面容,令人心痛的惨白无力或者令人害怕的鲜血淋漓。
不过数载,凡我所悦,尽皆有失。
仇敌之举,犹如凛冽之刀,从一寸寸肌肤划开,找到最疼痛之处,刺出最致命一击。
侥幸活命,伤口却深可见骨,久久不肯愈合。
同样的,过往的每一个温馨画面,是另一把软刀子,让看似完好的血肉支离破碎,分散在世子府的花间草丛。
甚至,黄风铃下,我还能清晰地听到汩汩的鲜血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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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和忧伤,就这样任性地占满了我的日子,使其分崩离析,再不复从前。
我不停地告诫自己:“醒醒吧,寒嫣然,悲伤没有用!眼下的每一个难题都要你,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但还是,还是止不住地悲伤。
人一空下来,泪水就是打开的闸门,势不可挡地扑进我的世界。
顷刻间,它们变成一眼望不到头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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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姑姑吗?”
一个稚声稚气的童音响在身后,我一回头,一串晶莹的泪珠洒在那孩子的手上。
眼前的女孩和大哥多么神似。
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薄薄的红唇,粉嫩的小脸,整整齐齐的刘海,梳着两条朝天的小辫。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小男孩。
比她高出整整一头,除了薄薄的双唇依稀是大哥的模样,五官却完全不同。
他像我从未见过面的嫂子吗?
“当然,你俩一模一样。”那小男孩一板一眼地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那小女孩。
如梦初醒般,我努力想展颜一笑,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掉落。
“别难过,姑姑。”小女孩走到我面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拉住我冰凉的双手。
“我给你暖暖,姑姑。”
那一刻,我的眼泪戛然而止。
我蹲了下来,将小女孩抱进自己的怀里,牵了小男孩去找二哥。
为了他们,我也不能被悲伤打倒。
二哥也必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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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之前,我尚有两件重要的事必须完成。
却一时没有想好该如何着手。
雷子和喜妹的亲人尽皆亡于此次屠杀,雷子没敢告诉喜妹。
但二哥来南国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河洛兵伐南国的消息也瞒不住。
如何告知喜妹这个坏消息,我竟没有主意。
另外,我和雷子要先行潜回河洛的方案,还没和子言商量。
他会同意吗?
如果他不同意,我就不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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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朝廷前后两个时辰分别收到来自玉门关和剑门关的八百里加急,此时距我们从玉门关回来不过十八日。
这一夜,天下震惊。
河洛发兵二十万,已在上饶聚集,七日后将抵达玉门关。
幽泽发兵二十万,已从安庆城出发,十日后将抵达剑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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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比预想得更多,来得更快。
老兵退役暂缓。
兵部的军募从原计划的两万迅速上调至四万。
已经征募到的一万新兵迅速通过选拔,按不同能力进行了分组,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训练。
全国的粮草、车马、兵器、医官迅速向玉门关和剑门关聚集。
剑门关的增援已经出发,玉门关的先遣队也已经出发,子言请求亲征。
母后震怒,甚至不惜屈尊专程来到世子府。
不为见子言,她来,不过是希望我力劝子言不要亲征。
我不肯与她同屋,只站在门外,冷冷地告诉她:“我会陪同子言前往,不劳……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