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与皇上不欢而散后,慈宁宫就整日暮气沉沉。
太后原本保养的极好的眼尾,也生出了道道细纹,连往日最细腻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的苍老衰微。
失去了神采的双目,如蒙尘的琉璃般漠然无光。太后就这样呆滞的看着镜中自己那无奈而又无能的模样。
福珈拿着浸染了梅花雪水的檀木梳子,一下一下轻柔的替太后梳着长发。
恍然间看她墨丝中陡生了缕缕白发,福珈忙惊慌的想要将它们藏起来。
“福珈,不必藏了。哀家知道,哀家终究是老了。”
太后仅凭福珈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僵直,就发觉了异样。她哀然自嘲的神情,是福珈从未见过的。
“太后福泽绵长,如何会老?太后还要欢欢喜喜的看着柔淑长公主出嫁才是。”
提及恒媞,太后的脸上总算是浮了些鲜活的神态。
“哀家机关算尽,连脸面也不顾了,像个泼妇似的与皇帝大吵大闹。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想护住自己两个女儿。
恒媞虽然得了桩不错的婚事,可恒娖,到底还是被皇上,被大清弃了出去。
哀家实在无颜面对恒娖。那可是哀家的第一个孩子啊。
从恒娖出生气,哀家就和先帝置气,为了自己的骄傲,狠心抛下新生的恒娖,自请被废,去了甘露寺。
那时候,哀家当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恒娖了。
可后来,命运弄人,哀家又回了宫,成了熹妃。哀家看着恒娖只认敬妃而不认自己的时候,哀家的心真的很痛。
而后便是先帝垂危,恒娖仓促远嫁。哀家的这个女儿,为何命运如此多舛。
福珈,你说,是不是哀家往年做的孽,都报到了女儿的身上,所以连先帝也不肯庇佑恒娖了?”
福珈自然明白太后在说什么。
这么多年了,太后每每梦魇,呼唤的不是“四郎”,便是“皇上”。
福珈来的晚,不明其中细节,可也明白先帝始终是太后的一块心结。
太后终究是病倒了。皇上派齐汝去医治,可太后缠绵病榻,始终见不到什么起色。
身为儿媳,如懿不得不挺着肚子,时常去往慈宁宫侍奉汤药,顺便替皇上在太后面前说和几句。
几次三番,太后被烦的干脆连见都不愿意再见如懿了。
夹在这对如同两块捂不暖的顽石般的母子中间,忙活了几日,如懿心累的很。
午膳时分,她刚夹起一筷子珍珠鸭,还未送到嘴边便眉心一皱,捂嘴干呕起来。
皇上关切的替她倒水拍背,“如懿,你怎么了?
太医不是说这个月份已经不会孕吐了?可是有旁的不适?”
容佩赶忙开口,“回皇上的话,江太医说,皇后娘娘年岁渐长,这一胎怀的本就不如前面几胎安稳。
加上这几日来往慈宁宫和内务府,有些劳累过度了,所以才会促发不适。须得多多休息,少操心少忙碌才可……”
“容佩,住口。”
如懿温声打断了容佩的话,强扯着疲惫的笑意道,“皇上,臣妾不打紧的。”
皇上面色一沉,已然明白,定是太后心情不佳,借着恒娖二嫁的婚事,明里暗里的又开始磋磨如懿了,给她气受了。
“愉妃协理六宫,一向行事端正,严谨无错。
这次恒娖的二嫁事宜,朕会命内务府和礼部好好操持,再让愉妃多多过问,想来也就无碍了。
如懿啊,你的身子要紧,接下来还是安心留在翊坤宫里养胎吧。外面的那些琐事,你都不必理会。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诞下咱们的嫡子,便是大清的功臣。”
如懿柔顺谢恩。
待皇上走后,她才又拿起筷子,小口的继续吃着珍珠鸭。
容佩在一旁给她布菜,“娘娘,您分明胃口极好,胎像也不错。
如今太后和皇上生了隔阂,后宫之中唯您独大。
奴婢不明白,您何必要借由身子不适,将六宫之权拱手让出去呢?”
如懿放下筷子,手执素帕轻轻擦了擦手,“就是因为现在人人都知道,后宫唯本宫独大,所以本宫才不能贸然的出头冒尖,沾惹是非。
否则,这后宫中若是出了什么乱子,都得本宫去收拾,那还怎么安心养胎啊。”
容佩知道皇上在意这一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娘娘是怕,会有人借机生事,冲撞嫡子?”
如懿浅笑,“太后失势,必然会更加心急的往皇上身边送人。新人皇上是没心思宠了,那能用上的,便是旧人了。
景阳宫那位,如今已经快八个月了吧。算算日子,诚妃的肚子,也该‘出事‘了。”
午膳用完,如懿本预备靠在榻上小憩片刻。海兰突然到访,一入殿内,便面色焦急的快步走到了如懿身边。
“姐姐,我听说你被太后磋磨的都胎像不稳了?江太医怎么说?严重吗?”
如懿的瞌睡虫都被海兰惊飞了,只好低低在她耳边解释了一番。
海兰这才安心坐下,剥了个贡橘递给如懿,还不忘嗔怪道,“姐姐如今连我也瞒着了?”
如懿接过橘子,酸酸的汁水在口中炸开,很是有滋味。
“瞒过了你,才能瞒过旁人啊。更何况,你如此聪慧,本宫也没真的瞒住你啊。”
海兰开怀莞尔。
不过一会儿,却又黯了神色,小心翼翼道,“我刚刚接到皇上的旨意。
说是要让内务府和礼部抓紧操办起端淑长公主的婚事了。期间一应事宜,都交由我过目。
姐姐,端淑长公主的再嫁之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如懿失色垂首,“太后以病抗争,用孝道压制,都未尝能让皇上回心转意。此事自然已是定局了。
皇上下旨,封了达瓦齐为亲王,婚事就定在了春末。
只不过,这事儿到底不光彩,所以皇上只吩咐悄悄办着,一应事宜从简就是。”
海兰颔首无奈,“是啊,大清至今从未出过公主再嫁之事。
这婚仪,莫说皇上了,就连端淑长公主自己,怕是都不想办。
我若是公主,怕是羞也要羞死了。宁愿一死博个贞洁名声,也是断然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