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
我愤怒地拉开门,看着他踉跄地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泪水轰然跌落在门前的红色垫子上,上面鲜红的“祝君平安”几个大字突然变得晦暗起来。
从此刻开始,王二,你再也不是我的兄弟了。
那年秋天,这话我也说过,当着全校人的面,我大声宣布:“王二,你再也不是我的兄弟了。”
王二,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我靠在门上,像破了的沙袋,滑落在地,捂着腹部,任凭疼痛潮水一样地将我袭卷而去……
……
课间操的铃声大作,广播体操的音乐便炸了出来。大家放下手里的书和笔,焉儿耷拉地往教室外走去。
王二挽着我的肩膀,哼着小曲儿“爱就一个字,我就说一次……”我一身恶寒地瞪了他一眼,王二一脸猥亵地对着我哈哈一笑。
“老万,老万!放学后有空不啦?”
“没有!”
我郑重其事地把他推开,鱼蛋正从远处走来。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啊,我过生日,是兄弟的话,你就来!”
王二甩了甩他那很王二的头发。
我看着他,扔了个白眼。
“那我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对着他拱了拱手,很敷衍地排好队,跟随着广播的指挥,划水般地做着广播体操。
“一点诚意也没有。”
王二不满意地道。
我听到我身后无数的窃窃私语和嗤笑。
广播体操后,是枯燥无味的、废话连篇的校长讲话,听到我哈欠连天。
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猛然惊醒!
“万宁,别睡了。”
“万宁同学的作文《爱是一道太阳的芒》,获得全市中小学生蓓蕾杯作文大赛特等奖。恭喜万宁同学,为咱们学校争得荣光!”
我擦干净嘴角流下来的口水,踉踉跄跄地在全校师生的赞赏羡慕嫉妒恨中走向主席台。
我听到潮水一样的笑声向我汹涌而来。
陈烟频频冲我使眼色,只是我不明所以。
从校长手中接过鲜红的荣誉证书,我转头,面露微笑,望着操场上黑鸦鸦的人头、蓝白校服。我甚至姿势优美地转了半个小圈儿,满心自豪。
“万宁是条狗?胡闹!”
当我看到校长从我后背上扯出一张雪白的纸时,当我清楚地看见上面清晰明了地写着硕大的“万宁是条狗”时!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面对全校人的哄堂大笑,我掩面而泣!
我的尊严被人随意地践踏在烂泥里。
我冲下主席台,像个泼妇一样,朝那笑嘻嘻拼命鼓掌的王二扑去!我把他按在草地里,拳打脚踢!
“王二,你大爷的!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王二被我打得鼻青脸肿,鱼蛋冲下来把彻底失去理智的我拎小鸡一样地拎起来!
“做什么呢?难看!”
陈烟捡起地上被人踩了数脚的荣誉证书,拍掉上面的灰尘,递给我。
“不是我!”
王二躺在青草枯黄的草地上,失贞的女人一般委屈巴巴、伤心难过。
“除了你还有哪个这么无聊?”
我下意识地抬脚想给他一脚,却轻轻地放下了。
“王二,从今往后,老子与你割袍断义,你再不是我兄弟了!”
我费力巴拉地把胸口那道就要掉下来的校徽扯了下来,毅然决然地扔在他的脸上!
鱼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昂然离去!
那是我第一次与王二割袍断义!
此后,还会有N次、无数次的绝交,只是那时的我太过年轻,全然没意识到,往后余生自己会真如那人所说的那样,活得像条狗!我更加没有意识到余生如此漫长,长得有太多时间来分分合合。
……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掉在地上。
肚子冷冰冰,像盘了一条冰冷的蛇。一缕璀璨的阳光,从窗外漏进来。斑驳的光影,将笼罩在璀璨之中。我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才爬了起来。行尸走肉般地来了客厅。倒了杯热水,兑了杯红糖水,自欺欺人地猛灌了下去。
我换了身衣裳,换了鞋,拉开门,神情疲倦地去上班。
穿过滨江广场时,一种难言的厌倦感,突然袭卷而来。
我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晒着太阳,看着风吹过花树,将紫色的花瓣,摇落在我身上。
我拿出手机,给老白发了条信息。
告诉他,我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不回报社了。
我也不等他批复,躺在花树下,头枕着手臂,闭上双眼,感受着阳光的抚摸,慢慢将心里的抑郁,放空。
我要找一棵开花的树,挖个坑,把自己种下,待来年,结一个全新的自己。
我现在就把自己种在花树下。
我看着头顶的天和云朵。
云慢慢地飘着,不知道它要飘向何方。
天外落云乡信杳,水边芳草客怀新。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诗来。
曾经有人问我,你知道落云镇在哪吗?
那个人,叫陈尘。
……
我一拳把陈尘打进了医院,虽然我不是成心的,但我还是愧疚了许久。我在三哥的陪同下,提了两袋水果,来到人民医院,探望那个羸弱的病人。
陈尘一身蓝条纹病号服,靠在床头,静静地拿着素描本,不停地画着什么。
我趴在门上看他。
他的妈妈坐在病床边,为他削着苹果。
“陈尘,你休息一下吧!这都画了老半天了。来,吃块苹果。”
陈尘接过妈妈递过的苹果,铅笔依然不停地画着。
“画什么呢?”
陈妈妈探头望去。
陈尘忙用手掩住素描本。
三哥站在我身后,敲了敲门。
陈尘探头,望见我,忙招手,满脸笑容。
三哥推门,拉着我走了进去。
朴素的三哥狠狠地把我的头按了下去。
“快给同学道歉,这孩子太鲁莽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三哥和我一道,向那对母子鞠躬、道歉。
“对不起……”
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我惶惑地望着那笑嘻嘻的少年,他怎么笑得出来?他可是差点被我一拳捶死的人。
“陈尘打小身体就弱,这孩子哎!”
陈烟妈妈拉了把椅子客气地请三哥坐下。
“不怪丫头,她也不是故意的。来,丫头吃块苹果。”
陈烟妈妈很热情地递了块削掉皮的苹果给我。
“谢谢阿姨。”
我接过苹果,挨近陈尘,眼睛盯着他的素描本。
“你居然会画画!”
我抢过他手里的素描本,他忙探起身子来,雪球一样滚下床来。
陈尘妈妈吓了一跳,忙把他小鸡一般地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