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应该是无比害怕的。
我感觉到他的慌乱,他的唇比青萝湾的水还冷,冰凉刺骨却柔软若花瓣。
陈烟。
一想到他,我的心便痛得无法跳动。
最悲伤的人莫过于他。
看着冰棺里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冰冷死去,他一定很害怕,很绝望吧!
还有他的父母,他们的哀痛像鞭子一样地狠狠地抽打着我。
我不能,不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我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伤痛!
陈荷子留给我无尽的伤痛,三哥的悲伤绝不亚于我。他酗酒,借酒浇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却从不打人也不骂人,他只把悲伤留给自己和那无数个无眠的夜。那样好的三哥,我怎么忍心伤害他呢?
我放弃了自绝于人民的荒唐想法,但依然没办法从那缕哀思中走出来!
我翘课,泡图书馆,在网吧烂醉如泥!有一天夜晚喝醉了,找不到回宿舍的路,直接睡在静湖桥边,虫声啾啾夜风凉凉地在湖边睡了一夜。醉眼朦胧中,我望见那一天河的星星在头顶跳舞。一颗流星坠落在天边,人说天上掉落一颗星,地上死掉一个人。
我想属于陈尘的那颗星,怕是早就坠毁了。
王二找到我时,我正躺在自己酸臭的呕吐物里,一边流泪一边说胡话。
我说,陈烟,是我害你失去了他,都是我害的。我有罪!你让老天惩罚我好了。应该罚我掉进湖里淹死!
那时,学校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护校河里突然飘来一具泡得发胀的女尸,有人说是谋杀案,有人说是为情所困自杀的,也有人说是不小心掉进护校河里淹死了。
应该淹死的人是我啊!十一年前,我就该淹死在青萝湾,陈烟你就不该救我!
我幻想着自己被淹死在护校河里。我连上校报头条的新闻标题都给自己起好了。
大事件!!护校河惊现妖艳女尸!自杀?他杀?!扑朔迷离!!
王二把我拖起来,掏了一包纸巾,从湖里沾了点水,把我那张污脏的脸上擦了干干净净。
可是我的眼泪始终止不住,呜呜哇哇地哭个不停!
啪!
王二恼极,一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
“你他妈的有病吧!他死他的,关你鸟事!你丫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以为自己是妲己转世呢,吹口气说害死个人就害死个人呢!万宁,你给我听好了!陈尘的死,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他有心脏病,他生下来就是个短命鬼!他妈的他怎么不死自个儿家去跑这里来死,真他娘的晦气!!”
我愣愣地看着他。
眼前头发蓬乱似乞丐,双眼通红若恶鬼,衣衫不整像流氓的大男生,我的发小,我的死党,我的哥们儿,长得和王二有几分神似的王二,从没骂过我(可能骂过了只是我不记得了)从没打过我,从不敢伤我根头发丝的王二,不仅怒气冲冲地打了我一巴掌,还脏话连篇文思如泉地骂了我一顿!
我焉儿耷拉地看着他。
“你真的这么认为?”
“真的!完全不关你的事,你那么善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犯?说出去谁也不信呐!”
王二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满眼真诚一腔诚挚地看着我的眼睛。
“宁宁,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们中文系的那句至理名言是怎么说来着?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要活他娘的轰轰烈烈潇潇洒洒,别一天到晚凄凄惨惨戚戚的!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老万!”
我在时间的长河里忧郁地沉沦了很久很久,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未能从中走出来,也许是王二的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我慢慢地将颓废甩在脑后,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地上课,吃饭,睡觉,对,还有约会。
王二说,老万,你得找个人约会,让他的似水柔情浓情蜜意,来填补你内心深处的忧伤与寂寞,你就会忘掉那些伤痛那些那些伤感那些不开心那些不愉快!
我且自告奋勇牺牲色相担任一下你的约会对象!
我摇着头,笑得花枝乱颤!
那是我数月以来第一次展颜一笑。
“你不行,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那真的王二那忧郁的脸!”
我憋不住笑。
阳光落在我脸上,我竟觉得心中涌起淡淡的暖意。
“我哪里就不行了?你这话老子可不爱听!你咋能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他不行呢?”
王二捶胸顿足要死要活!
王二真如他所言,担当起“老万男朋友”的职责。
他改掉睡懒觉的习惯,早起陪她跑十公里,他给她排队买饭,他陪她上自习,他给她在图书馆占一个顶好的座位,他带她泡网吧,他正襟危坐在樱花下给她当人肉靠垫,他看着粉白的花瓣似雪一般地落了她满头,他在她说要找一棵开花的树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时候说顺便把我也埋了我给你当花肥,他跟她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甚至闻着她头发上的芬芳暗暗安慰自己:这样子也很好。可是,在她趴在课桌上睡着的时候,他瞧见她眉心里散不去的忧伤,他才知道他从未真正走进她内心的城堡。
她的心是一座小小的城,可他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过客。
灯光雪亮,王二忍不住地在那两道纤细的眉间落下一个炽热的吻。
“你干嘛啊?”
那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
王二懵逼地捂着脸坐在那里,自习室里所有的人都看猴戏般地看着他,幸灾乐祸,甚至有人啧啧啧地叫起来,也有人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抱起书,抓起书包,脸色冰冷地往外跑去。
夜那么凉,我茕茕孑立地走在静湖边,湖水倒映着天上的孤月,也倒映着我苍白的脸!
我吹着冷风,坐在湖边,嚎啕大哭起来。
有一种情感,默默地在心里发酵了十几年漫长的岁月,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一个人默默沉沦。
三个月后,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在嘈杂的南城火车站给三哥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三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少喝点酒,多多保重身体,再不济你就给我找个后妈吧!”
“宁宁,你要做什么?”
三哥大概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我说,“三哥,恕女儿不孝,我不能回来陪你了。我要南下花城了,我不回来了!”
“你去花城做什么?你给老子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