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窗向叽里咕噜说了一些事。
比如“绘窗”不是他的本名,是从前待着的,村庄的名字。
名字的寓意不大。
仅仅因为村庄的开拓者,比较喜欢把剪纸装饰在窗户和窗棂上。
直白地取名,不好听。
所以才捣鼓了个文艺一点的名字。
绘窗村,家户不多,顶多二十户人家,最多三四十口猫民。
世世代代以剪纸为生,心灵手巧,性格和善纯朴。
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月固定将精美的手工艺品,提供给附近的一处京剧猫据点。
换取各种的粮食粮食和魔物爪下的庇佑。
——他们居住的地方,村民们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在地图的哪里。
只知道是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平常除了对换物资的会面,京剧猫真的只是传说。
直到五年前,黯所统领的混沌大军终于注意到他们。
本着看见都看见了,就分出一小支魔物小队,屠戮了村庄。
绘窗因为上山为受伤的村民们采药,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那天的雨下的非常大。
大到绘窗只记得自己上一秒,还俯身趴在在冰凉的尸体上无力地哭泣。
下一秒,就见到了星罗班。
虽然因为一瞬间的疲惫昏迷不醒。
但星罗班的温暖即使一开始未曾谋面,也沁透心脏。
所以,绘窗选择留在了这里。
他成为了京剧猫,想着,可以光明正大地杀魔物。
对他来说,那不是应该解救的无辜猫民。
而是杀了整个绘窗村的凶手。
绘窗也明白,那些魔物几乎没有一个自愿变成那样。
可是……
黯远在天边,实力的差距更是遥不可及。
绘窗也陷入了无能者的局面,不怪罪魁祸首,反而迁怒被迫的小兵小卒。
他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对魔物下了狠手后,绘窗的受罚是甘愿的。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扼制……
“孩子,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叽里咕噜擦了擦嘴,语气温柔了些。
“好?”绘窗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并不认可这句话。
不用问,都能猜出来绘窗在想什么。
——如果我做得足够好,村庄和村民们就不会变成那样。
——如果我做得足够好,就不会控制不住情绪,想要牵连无辜的猫民们。
京剧猫的使命就在于净化混沌。
魔物,是吸入混沌后的猫民。
杀魔物,就等于杀……
可是绘窗的心中,一刻都没有停歇过要杀尽天下魔物的执念。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们,前一天还在说说笑笑的猫们。
仅仅一会,便都被埋葬在了那个,偏远到地图都不一定有记载的山沟中。
不恨、不怨,绘窗现在做不到。
“可是,你一定有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不对?”
叽里咕噜找到茶杯茶壶的位置,给绘窗倒了一杯,自己一杯,浅酌一口。
绘窗也没有客气,拿起茶杯。
手腕明显有扬起的动作,最后却生生的克制住,缓缓送到嘴边。
轻抿一嘴,点点头。
“看得出来。”叽里咕噜不意外。
这小子明明没有风雅品茗的心思,却见过唐明和荣光对饮。
晓得那是自己没受过的礼仪教育后,与自己相处,便下意识用了出来。
充实自己的礼仪不可能。
绘窗这小子叽里咕噜虽然了解的不多。
但绝不是那样穷讲究的猫。
他更注重实力的提升,贪恋外在的温暖。
有这种举动,更多的是出自对陌生猫邀请一同坐下之后,用喝茶的相应礼仪彰显尊重。
而能在做到一半,硬生生改变自己十几年来的习惯,转为尊重猫的礼节。
足以说明,绘窗超高的忍耐程度。
叽里咕噜放下茶杯,继续说道。
口吻仿佛和老友谈论平常事一般。
“你能克制自己,有一颗不愿去伤害的心,这就足够了。”
“……”绘窗想反驳这句话,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这样吧。”
叽里咕噜看了一眼桌上的空碗碟子,嘴角晶莹,道。
“若你往后再对魔物起杀心,谨记克制。回来后,晚上便给我做一顿宵夜,作为惩罚。”
一次一顿,以绘窗的杀性,岂不是天天都要来一趟?
说起来,他也能控制得住行为。
总是说杀魔物,但迄今为止杀死的魔物一只都没有。
只是心中的执念罢了。
绘窗有些无语:“这算是服务你自己吗……”
叽里咕噜也不反驳,只是嘿嘿笑着。
他知道,绘窗一定会答应的。
这孩子太倔。
对上不愿说出心事给长辈添忧,对下不想影响晚辈的情绪。
有这么一个深夜的情绪发泄通道,还是陌生的老鼠作为对象。
绘窗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
“好。”
这一答应,就是五年时间。
绘窗和叽里咕噜慢慢熟悉起来,一些话也说得出了。
绘窗和武崧的矛盾爆发的那一晚。
他当天的心境平和,没有对印象中的魔物起杀心,却还是来了。
绘窗做一顿宵夜,看着叽里咕噜吃。
叽里咕噜吃完,再煮一壶茶,陪绘窗喝。
默不作声,直到快分别的时候,叽里咕噜没忍住。
“孩子,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
两者经受教育的观念不同,立场不同,自然分不清对错。
绘窗低下头,灰色的眼眸中是一片空蒙迷茫。
“那,又是谁的错呢?”他问。
叽里咕噜答不出来,只能看着绘窗如行尸走肉般离去了。
不止他,因为担心绘窗,今天跟过来的金婆婆也是。
绘窗走后,金婆婆从一片阴影中,慢悠悠走出来。
她不声不响的。
一开始站在那里,绘窗都没能发现。
叽里咕噜对金婆婆的出现,并不意外。
老婆子虽然记忆不好,但还没有老糊涂,特护犊子。
这一点,倒是和她那个不成器的妹妹一般无二。
“您少和他说那么多,这孩子脑子不灵活,容易钻牛角尖。”
金婆婆温顺恭敬的话中,暗藏着些许威胁。
星罗班如今就这么几个弟子了,自然个个都是宝贝。
“只是和他谈谈心,毕竟,你们也不方便不是么。”
金婆婆轻轻摇摇头,没有回嘴。
她看了看绘窗离开的方向,轻叹一声道。
“他不气武崧,他气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