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胡拥军这段时间忙得脚不点地。一则新上任的市国土局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在市国土系统大搞工作作风建设，分三个阶段，层层动员。每个阶段又划下了若干项规定动作，经常要报各种各样的总结、考核、分析材料。他作为乡镇国土所的办公室主任，承上启下，工作任务一下压得他喘不过气，心烦意乱。一则他还忙于自己的“事业”，筹备张罗歌厅装修、设备采购、开张等各种事宜。一时真成了大忙人。幸亏工作上有他老子胡志刚罩着，并没人敢找他的茬。他在社会上这几年，自以为看得很清明、很透彻，人生在世，钱权二字，说到底无非是围绕着一个“钱”字在转。受这样思潮的影响，在他的世界观里，一切都是为“钱”服务的。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主要工作是在社会上寻找商机，一门心思做着发财的美梦。所谓工作不过是应付应对，也可以说是用业余时间来当当这个国土所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于他本质上是聚拢信息和人脉资源的平台而已。

    今天上午坐在办公室里，胡拥军心里盘算着开歌厅这件事，从动这个念头到筹划已经两三个月时间了。前几天，王根发的门面房终于交付，钥匙交到了胡拥军的手里，他委托黄艳全权打理具体事务。根据目前的装修设计，楼上有大小五个包厢，楼下是大厅点歌。前段时间初步考察了音响设备，不要说什么顶级的bose、JbL或者北欧品牌，就是日本的雅马哈、索尼，平均下来一个包厢配备也接近三万元，加上大厅的，光设备采购就要超二十万。这样比原先的预算是大大的增加了，加上房屋的设计、装修，基本投入在三十五万左右。胡拥军打算按照五十万的启动资金实行股份制，他拿出25万，占50%股份；黄艳愿意拿出15万，占30%的股份；许瑛愿意拿出5万，占10%的股份。剩下的5万，10%股份打算留给章哲立。但这小子支支吾吾的至今没给个痛快话，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掉链子，连个娘们都不如！自己这25万从哪里凑呢？这两年工资收入攒了有七八万块钱，加上历年的压岁钱零花钱，怎么的也有个四五万，手头上十二三万是现成的。还有一半哪里来呢？跟家里开口，老爸那里是不用考虑的，一说这个事，不仅钱一分都筹不来，估计整个事都要泡汤。老妈好哄一点，但也最多给个三五万块钱，多了也不敢给。还是凑不齐，怎么办？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个人—孙昭勇。这两年，他结识了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市建委主任孙昭贤的弟弟孙昭勇，他这两年做一点小的房地产开发生意，不显山不露水，早已经成为深州隐形的大富豪。因为做房地产生意和国土系统打交道的地方很多，胡拥军父子在其间给予了强有力的支持，因此关系日益紧密。还有一个是房产集团王荣坤的堂弟王根发，做工程的包工头，也算个暴发户，和他的工作交集极少，但两人臭味相投，兄弟相称，打得火热，有事经常一起商量，没事经常一起寻欢作乐，遂成至交。王根发那边这次是开不了口了，门面房都是他提供出来，房租的事一句不提，到时候盈利了象征性地算一点给他就行了。借钱的事只能找孙昭勇开口了。

    胡拥军想定，毫不犹豫拨通了孙昭勇的电话：

    “喂，勇哥！我拥军啊！”

    “哦哦，拥军啊，这段时间忙什么呢，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嗨，我么瞎忙。市局新来的老大，在搞作风整顿呢，忙得跟狗一样！”

    “哈哈哈。老弟的作风还需要整顿啊？你服务企业、服务群众，模范标兵么，该给你送锦旗才对！”孙昭勇打趣道。

    “哥哥就别打趣我了！兄弟苦煞呔。有个事情想叫勇哥帮个忙呢！”

    “说！咱兄弟客气啥！”

    “是这样，我呢最近和朋友想合股开个小歌厅，这不是投入比较大，钱不凑手么…”

    “哦，做生意呀。好事么！光靠那点死工资能顶什么用？说，还差多少？”孙昭勇爽快地说道。

    “我呢，打算入股个三十万，手头上么大概只有个五万左右。”胡拥军临时耍了点小聪明。

    “嗨，那二十五万够不够？”

    “够了够了！” 胡拥军喜出望外。

    “这样，我这两天在外面，如果急呢，你报个户头过来，我马上叫人划过去；不急呢，过两天你到我这里拿现金也行，随你！”

    “不急不急，勇哥，那过两天我到你那里来一趟，正好当面写一张借条。”

    “啥借条呀！小事体！咱兄弟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过两天过来我请你吃饭哈！”

    “好的好的！谢谢勇哥！”

    挂掉电话，胡拥军感到一阵愉悦。困扰许久的一个难题，不到五分钟时间轻松搞定。要不领导的发言稿里老是写“转变思路”呢，又总说“办法总比困难多”，真是太对了！换个思路原来的难题迎刃而解！可不是办法比困难多么！要不是在办公室，他真想吼一嗓子！他手指轻快地弹着桌面，脑子里想着今晚该怎么好好庆祝一番。要么找王根发约顿酒？又想到黄艳曼妙的身材，想起上次共度的美妙夜晚，心神荡漾。这时，敲门声响起，“请进！”胡拥军说道，立马拿起桌上的笔，装作批文件状。办公室的女下属小郑推门进来，拿了一份材料恭敬地递给他，说道：“主任，这是要报给市局的作风建设一阶段总结材料，我起草好了，您先过目一下，看哪里还需要修改？”胡拥军“嗯”了一声，接过材料假装认真阅读起来，实际上除了标题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装模作样一页一页读完，他说道：“嗯，小郑，写得不错！我就不改了，你直接拿给所长看一下！”“啊？......哦，哦，好的，主任！”小郑感到有点讶异，平时胡主任对文件、材料很挑剔，总要发表点意见，不经过两三轮的修改不可能通过，今天这个大材料怎么一遍就过关了。胡拥军把材料交还给她，一眼就看出了小郑的心思，故作宽容状地说道：“平时工作对你们要求严些，也是为你们好！不要对我有什么想法啊！” “不会，不会，主任，怎么会呢？”小郑显得有些惊慌失措。胡拥军不愿再说什么，笑笑示意她出去。

    小郑出去后，胡拥军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马上拨通了黄艳的电话，约她晚上吃饭。可是黄艳晚上有事情，来不了。他心里一阵失望，只得另想办法了。忽然想到叶苹苹，好久没跟她聚聚了。这个小妞自视甚高，总是装假清高，跟你保持着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不过倒是跟自己门当户对，如果和她能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里，他又拨通了叶苹苹的电话。叶苹苹正巧有空，也爽快地答应了。接着又打了章哲立的电话：

    “喂！哲立，晚上有空没有？一起吃饭！”

    “哦哦，军哥叫么肯定有空的啦！不过老是你请客，我也难为情的。”章哲立高兴地说道。

    “你少跟我来虚头巴脑的这一套！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开歌厅的事呀？我当然是要一起搞啦！就是钱的事，现在还没最后搞定。五万块不是小数目呢。”

    “我实话跟你说，钱呢，我们几个人也凑得齐的，不差你这一点，就是想着有好事带着你，你自己考虑清楚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晓得，我晓得的！军哥想着我，我心里感激着呢！你放心，下周我一定把这事给搞定！”

    “那行，也别下周了，就到这个月底吧，如果你有就算你一份，没有的话，过期不候，我们就自己搞了！”

    “放心，军哥，一定搞定！一定搞定！”

    “还有，晚上我叫了叶苹苹，你看还叫谁陪一下，人多热闹点！”胡拥军问道。

    “本来呢，我晚上约了我女朋友小钱，准备叫她带个小姐妹出来，介绍给我那个哥们陆自明的，你上次也见过的那位......”章哲立说道。

    “嗨！那不正好，把小陆也一起叫上，那哥们我有印象，人挺不错的！他晚上有空的哇？”

    “他呀，天天有空，基本上每天就是在宿舍里读书写字，有个屁事！”章哲立说道。

    “嗯，读书人，有前途的。以后说不定要当你领导的，哈哈哈！”胡拥军随口打趣道。

    “要是读书能当领导，那大家不是一天到晚读书啦？嘿嘿，有屁用！那我把他也叫上，小钱叫上她的小姐妹，正好六个人怎么样？”

    “好的，就这么定了！你么金屋藏娇，这么久了也没带女朋友出来让我们瞧瞧！”

    “那正好今晚见，今晚见！”

    人员约好了，胡拥军心情又高涨起来。马上给龙象大排档的李明霞打电话订好包厢，李明霞甜美发嗲的声音又把他撩拨得五迷三道。他心里暗暗道：“这个狐狸精！迟早让你尝尝猎人猎枪的滋味，嘿嘿。”

    章哲立跟陆自明讲过多次，要给他介绍女朋友，都被他婉拒了。理由是现在自己还不具备谈恋爱的条件，家里的情况也跟章哲立说了。这当然是面上的理由，内心其实是放不下对王梅芳的那缕情愫。这段时间虽然再未联系，像断了线的风筝，但心中的牵挂仍是时时挥之不去。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的反思，他也认识到自己在面对感情时太敏感、太脆弱，甚至有点自卑，老是对号入座到受害者心态，懦弱的不像一个男人。那天晚上的一幕并不能够说明什么，前思后想联系起来，他甚至可以断定是梅芳临时遇到了什么急事，又来不及通知自己，才会发生晚上的那一幕。自己不应该退缩，自我沉沦。即使梅芳的心另有所属，自己也应该勇敢地去表白、去争取，如果争取不到，那么也可以坦然面对，不必自我封闭，放任自己的消沉。这些道理他已反复想了许久，可是始终没有行动的勇气。

    晚上，章哲立和陆自明来到龙象大排档的小包厢里，其他人还没有到。没过一会，胡拥军进来了，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然后马上拿出一包硬中华，给章哲立发一支，又递给陆自明一支，陆自明摆摆手，笑道：“军哥，我不会！”胡拥军手缩回去自顾自点燃香烟。三人坐下海阔天空地闲扯，讨论这几天报纸上的热点新闻之类的国际大事。过了一会，钱秀雅带着她的小姐妹进来了。大家第一次见面，相互做了介绍，钱秀雅长得娇小玲珑，属于江南传统的小家碧玉型女孩。她的小姐妹叫卢婷，是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的护士。人长得略带婴儿肥，青春可爱。性格也很外向，属于见面熟的那种。

    大家交流寒暄了一会儿，胡拥军看看手表，快六点了，说道：“叶苹苹怎么还没到？每次都是等她！”正说着叶苹苹推门进来。她的内心是骄傲的，总认为自己出身、家庭高人一等，与普通百姓心里始终有一条鸿沟。从小到大，除了学习成绩不如意，其他几乎所有的事情样样如意：长得不用说，一直是班上的班花，有时照镜子都被自己的美丽所陶醉；文艺方面唱歌、跳舞从小经常获奖，会弹钢琴、拉小提琴，也算是多才多艺；因为父亲颇有权势，从小到大就经常参加各种应酬场合，性格也大方得体，很受好评。在学校时，所有的这些如意加起来都抵不上成绩不好这一项不如意，因此那时候骄傲背后隐藏的是自卑。踏入社会后，整个价值取向和评价体系与学校截然不同，唯一的那一点不如意已显得微不足道，渐渐她内心深处的那点自卑也蒸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铁板一块的骄傲。因此在许多地方自觉不自觉地就要显示自己的存在，突出自己的地位，比如每次参加饭局都会相对晚到，被人等待可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这样也可以收获其他人的关注。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本来么，自己能来参加饭局就是给你们面子了，等等不是应该的吗？

    “好你个胡胖子！背地里说我坏话呢！”叶苹苹正好听见胡拥军发牢骚。

    “哪有？！我刚说想你呢，你就来了！”胡拥军嬉皮笑脸地说道。

    叶苹苹甩了个白眼给他，说道：“就你不老实！”

    “哪里话，在谁面前不老实，也不敢在你面前不老实呀！哈哈哈！”

    六人入座开宴。陆自明看得出来，胡拥军对叶苹苹有好感，在追她，两人都是官宦子弟，门当户对么。钱秀雅小鸟依人般坐在章哲立旁边，两人情投意合，一会给他剥虾，一会给他盛汤，全场秀恩爱。卢婷很活泼可爱，她来参加这次聚会，钱秀雅肯定是跟她讲过了，要给她介绍认识一个朋友，套路么跟章哲立对自己说的应该差不多。晚上还特意把她安排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但是自己对她并没有什么感觉。也只是礼貌地笑笑，对她说的话题偶尔附和地插几句话，有点不冷不热。幸好，卢婷一下子认识这么多新朋友，也并没有把心思全放在陆自明一个人身上，分别喝酒交谈，气氛热烈。最后陆自明还是礼貌地与卢婷相互留了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