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荷园小区的基础开挖工作接近尾声，与附近居民的纠纷也渐渐平息。陈英俊和章哲立在街道工作了近两个月的时间，随着四十多户居民绝大多数都签署了《和解协议书》，剩下两三户挑头的骨干分子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此次信访事件得到妥善解决。这几天，章哲立已经返回工程科正常上班，陈英俊借口担任小组长还有些工作需要扫尾，实际上两边不考勤，乐得最后逍遥自在几天。

    这天上班一早，陆自明在工程科办公室里读当天的《深州日报》。电话铃响了，林致远叫他：“小陆，找你的！”陆自明走过去接起电话，心里下意识地正飞快想着是谁打来电话，现在结交的朋友渐渐多了起来，一时之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您好！我是陆自明，你哪位？”陆自明接过电话说道。

    “自明哥哥，我是兰芳！”电话那头传来王兰芳的声音。

    “哦哦，是兰芳呀！”陆自明带着惊讶的语气说道。

    “自明哥哥，你怎么这么久也不来家里坐坐呢？是不是工作很忙呀？”

    “我，我......这段时间是比较忙......兰芳，你学习怎样现在？数学课还跟得上吗？”陆自明关心地问道。

    “还好的，自明哥哥，这学期数学课考了三次测试，我都考到90分以上。”兰芳答道。

    “哦哦，那挺不错的，初三能有这个数学分数不容易的！”陆自明一边鼓励，一边好奇地问道：“兰芳，你怎么今天有空给我打电话呢，不用上课吗？”

    “我们今天学校开秋季运动会，没有课，我在学校里面用公用电话给你打的。”兰芳答道。

    “哦哦。”陆自明稍觉心安，又问道：“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呀？”

    “嗯......嗯，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姐姐这段时间很不开心，好像出了什么事。问她，她又不肯说，我爸妈为这事一直担心，但也是干着急没办法。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她呀？”兰芳说道。

    “这，这......”陆自明陷入为难，他担心地想到王梅芳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可是自己怎么问呢？以什么身份去打听、去关心？略一沉吟，说道：“这样，兰芳，你先别急，她不开心多长时间了？”

    “就是上次本来有一次说约你到图书馆见面，后来晚上临时厂里机器坏了，她被接走了，那天和你没见到。第二天又电话联系不上你。后来晚上很晚她去找你，回来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很伤心，后来还哭了，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本来前段时间稍微平静了一点，这几天突然又闷闷不乐，有时晚上躺在床上我看见她一个人流眼泪。自明哥哥，我真的很担心我姐！你能不能帮帮她呀？”兰芳央求道。

    “……”陆自明脑子一时乱哄哄的，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明哥哥，你在听吗？”兰芳追问道。

    “哦哦，我在听，在听。”陆自明赶紧答道，他已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怎样，这次不能再懦弱地逃避了，问道：“兰芳，这样，我今天晚上来家里一趟，你们都在家吗？”

    “在的，在家的！”兰芳高兴地说道。

    “那好，我晚上老时间到！”陆自明说道。

    挂掉电话，陆自明坐回办公桌，拿起报纸装作继续读的模样，心思一个字也不在报纸上。他仔细回想兰芳刚才说的话，图书馆爽约的那天晚上，梅芳是临时被厂里接走了，因为机器坏了。这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那么晚上那一幕也就顺理成章了，肯定是厂里的司机送她回来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是自己想复杂了，其实是自己太懦弱，总爱把自己往受害者的角色里装。第二天她本来是要联系自己，说明缘由的，结果那天没联系上。那天晚上自己干嘛去了呢？为什么她那么晚来找自己，后来又伤心地回去了呢？自己肯定没有跟她见过面，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拼命地在脑子里倒拨时间轴，一点一点努力回想，可是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来。就在他陷入沉思中时，林致远喊道：“小陆，走，去现场办了。今天几个土方开挖好的要做测量。”陆自明马上放下报纸，答道：“好的，林工！”

    荷园小区一标段和三标段的土方开挖已经结束，二标段的因为涉及到补桩，略耽误了一点时间，还没有全部完成。林致远带着陆自明和章哲立，与项目施工负责人一起到现场测量土方开挖的方量。测量工作十分简单，每幢房子的长宽用皮尺测量，开挖深度测一下底标高，面层标高是当时现成的数据，两个标高相减得到开挖深度，用底面积乘以高度就得到开挖的土方量。三个人分工合作：测量长宽时，章哲立在起点按住皮卷尺，林致远和陆自明负责拉皮尺、读数据、记数据；测量底部标高时，章哲立负责放塔尺，每处随机在基坑底部选取高低不同的点，放上塔尺，陆自明负责调校好水准仪，读一遍数据，林致远再复核一遍数据，然后记录下来。三人配合默契，一幢房子一幢房子的测量过来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当然，在每个标段测量时，项目的施工负责人和小包头总会客气地塞上几包中华香烟，林致远习以为常，章哲立喜出望外，陆自明也默默地接受了这样的“潜规则”。

    一天时间，把两个标段的方量全部测量完成。三人在测量数据表上签了字，也叫施工负责人在上面签好字。一天在工地上走下来，三人都疲累不堪。回到现场办，林致远让陆自明这两天把测量好的每幢房子的具体挖方量计算出来，一幢房子一张计算书，最后甲乙双方确认无误后，就作为今后的决算依据资料存档。下班后回到宿舍，陆自明想着晚上还要去王梅芳家，急着冲个澡换身衣物，一天工地走下来灰头土脸的。章哲立正清点今天收获的“战利品”—七、八包中华牌香烟，小心地放进自己房间收藏好。

    “哎，陆哥，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一起喝点小酒，解解乏怎么样？”章哲立喜滋滋地说道。

    “不了，我晚上还有点事呢。”陆自明答道。

    “你有啥事？是约了哪个姑娘吧，是不是卢婷？”章哲立问道。

    “没有没有，那天之后没跟她联系过。”

    “哎，话说你对卢婷到底感觉怎么样？昨天我家小钱还问我来着，说卢婷对你的印象不错，表示愿意处一处看。”

    “嗯，姑娘人不错，但我没什么感觉。” 陆自明如实答道。

    “这么说就是没看上呗！没事，下次让小钱再给你介绍几个！”章哲立无所谓地说道。

    “别别，就我这条件哪里还能挑肥拣瘦的，这种事么看缘分吧，我也不着急谈恋爱。”陆自明赶忙说道。说完，拿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

    “跟我你就甭客气了，就你这斯文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骚动的心！哈哈哈！”章哲立大声打趣道。

    陆自明在卫生间放好水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他。

    洗好澡，陆自明打个招呼出门去吃点东西。顺路有家“美美快餐店”味道不错，他骑车过去，点了一份两荤两素五元钱的盒饭，在饭上浇了点红烧鸡腿的汤汁，风卷残云般很快吃完。又到路边的水果店里转转，想想每次上门都是拎点水果会不会太单调了，这样一想，只买了一袋柑橘。又到隔壁小超市里买了一盒山核桃肉和一盒桂圆干。然后满意地踏上自行车向王梅芳家骑去。

    六点半，陆自明准时敲门。“啥宁啊？”孙阿姨的声音传来，但感觉不如记忆中那么中气十足。门开了，陆自明主动打招呼：“孙阿姨，我小陆啊！”

    “啊，哎呀，小陆啊！好久没来家了！快进来，快进来！”孙阿姨热情地把他往家里迎。孙阿姨从鞋柜找双拖鞋，陆自明进来把东西放在旁边，顺便换上拖鞋。“看你，又买什么东西，乱花钱！”孙阿姨嗔笑道。

    “没啥东西，买了点核桃肉给兰芳补补脑子。”陆自明说道。

    “嗨，你这孩子！”孙阿姨看着他满是欢喜。看情况家里已经吃过晚饭收拾好了，孙阿姨和王叔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王叔好！”陆自明跟“光膀子”也主动打了个招呼，“光膀子”端着茶杯，朝他看了一眼没有言声，略略点了点头，算是正式回应他的招呼。

    孙阿姨大声埋怨道：“你这个人，吃了饭就像菩萨样一动不动！”这时，小房间的门开了，“自明哥哥，你来了！”兰芳跑出来亲热地跟他打招呼。

    “兰芳！”陆自明见到兰芳也格外亲切。

    “在家念叨你好多回了，说这么久你也不来家里了！”孙阿姨指着兰芳跟陆自明笑着说。

    “嗯嗯，是的，孙阿姨，是好久没来了。这段时间工作上太忙了。”陆自明解释道。

    “嗯嗯，年轻人，我们理解的，工作要紧，事业要紧，空了常来家坐坐！”孙阿姨说道。

    “孙阿姨，那我和兰芳聊一聊。”陆自明说道。

    “好的好的。”孙阿姨忙不迭的答应。

    王兰芳和陆自明前后走进小房间。陆自明走进房间，看到王梅芳正坐在下铺看书，就是这张婉约知性又美丽健康的脸庞，印刻在自己脑海中，难以磨灭；就是这个身影，多少次出现在梦中，魂牵梦萦。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陆自明感到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甚至有种像醉酒的感觉头晕乎乎的。

    王梅芳并不知道今晚陆自明的造访。兰芳白天打完电话，没有跟家里任何人讲起过。但她一直不停地看时间，等陆自明上门。梅芳察觉到了妹妹的异样，问她也不说什么。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陆自明会再次来家里。和他爽约图书馆后，又在第二天看见那一幕，似乎突然之间两人的缘分就消失了。两人都像有默契似的互不联系，没有人说什么，也没有人解释什么，一切都默默结束了。王梅芳仔细想想，也觉得莫名其妙，似乎从来不曾开始过，怎么会有一种默默结束的奇异错觉。有时，她会怨他冷漠，难道不该来跟自己说明一下吗？即使你另有新欢，告别时连招呼都不打吗？陆自明，你太狠心了！你一边做着约我看电影的打算，一边又和其他女人寻欢作乐，把我当什么呢？我看错你了！听到陆自明进家门的声音，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怎么会来？真的是他？该怎么办呢？还是出去吧，免得见面尴尬。她起身想出门，兰芳拦住她，说道：“姐，你出去干嘛？人家来了你就走，多不礼貌？”不由分说拉她坐下，自顾自出去跟陆自明打招呼。梅芳一时手足无措，只得随意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读起来，一门心思全在听外面的动静。

    陆自明跟随兰芳走进来，看见她呆立当场，半晌才木讷地跟她打招呼：“你好！”王梅芳放下书本，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略略起身又坐下，不冷不热地回应一句：“你好。”

    陆自明浑身僵硬，感到很不自然。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信息，是幽怨？是失望？是不屑？…似乎都有，又似乎都不是。

    王梅芳起身淡淡说道：“你要跟兰芳交流学习吧？那我出去看书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兰芳说道：“姐，你别走。我这边现在不需要自明哥哥辅导什么。”

    陆自明心想今天不能再错过了，心一横，说道：“梅芳，你先不要走。等会我跟你一起出去一下，有话跟你说，行吗？”陆自明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王梅芳没有言声，但又坐下了。

    陆自明稍稍定心，坐下来把兰芳的几张数学试卷拿出来看一遍，错误的地方做了归纳总结，又把相关知识点讲解了一遍。王梅芳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书，耳朵专心听他们的交流。大约半小时后，陆自明说道：“兰芳，你初三的数学课开局很好，要继续保持住。薄弱的知识点要巩固加强，不要轻易放过，以后高中的知识面会更宽更深，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可以受益终身。”

    “嗯嗯。”兰芳懂事地点点头，说道：“自明哥哥，我这里好了，你跟姐姐出去谈事情吧！”

    陆自明陡然又害羞起来，望了王梅芳一眼，轻声说道：“梅芳，我有事想跟你说。”

    王梅芳说道：“要么就在这里说吧。”

    兰芳插话道：“那怎么行，你们在这里谈事情影响我学习的。”

    陆自明想想，说道：“要么到小区对面的上岛咖啡聊，你方便吗？”

    王梅芳没有说话。

    兰芳催促道：“哎呀，你们去吧！我这要学习啦！”

    王梅芳不置可否地站起来，轻声说道：“走吧！”

    两人推门出小房间，孙阿姨看见马上从客厅走过来，陆自明说道：“孙阿姨，兰芳这里我们聊好了，她初三学习状态不错，保持住就好！”

    “嗯嗯，小陆，我经常说幸亏遇到你这么位小先生，兰芳的总分提升了好多位次呢！”孙阿姨客气地说道。

    “哪里，孙阿姨，那是兰芳自己聪明好学，我没什么作用的。”陆自明谦虚地说。

    “嗯，阿姨心里有数，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这就走啊，不再坐坐了？”孙阿姨热情地说。

    “我有点事想和梅芳说一下，就在小区边上，一会儿就好。”陆自明有点忐忑地说道。

    “哦，好啊，好啊，年轻人之间多交流、多进步嘛。没关系，你们去聊，时间还早！”孙阿姨高兴地说道。

    陆自明走到鞋柜边，换好鞋：“孙阿姨，王叔，那我们先走了！”

    “好的好的！”孙阿姨心情不错连声答应，“光膀子”仍旧是默不作声。

    王梅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搭话，顺手从鞋柜边的衣帽架上拿了一件小西装外套，换好鞋一道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