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章哲立这段时间心神不宁，胡拥军的歌厅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装修，上次说好这个月底要把股本金全部到位，眼看时间快到了，而他至今还没有跟家里开口提过钱的事。他有点后悔自己平时大手大脚花钱，如果不这样，自己也应该有笔小一万的存款了。再跟家里借个四万块钱就好开口得多，现在一下子要拿出五万块，他担心家里不会同意。但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赚钱的好机会，不跟一股简直就是傻子。房子是王根发的，房租肯定是很便宜，而且自己去过几个卡拉oK厅，生意确实很火。现在唱K正在成为城市年轻人一种时髦的休闲娱乐方式，怎能不跟上潮流赚上一笔呢？如果不是认识胡拥军这种权贵公子，这样的好生意哪里会和自己沾边。这个周末必须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但肯定不能照实说，找个什么借口呢？他翻来覆去想不好。

    今天对陆自明来说是全新的一天，生命仿佛进入一个崭新阶段。早上晨跑时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全身有用不完的气力，丝毫不觉得吃力。生活的作息规律一如平常。工程科上午没开会，林致远今天要和沈敏杰副科长去市建筑业管理处参加一个新建筑规范的培训，陆自明和章哲立两人骑车去荷园小区。当两人来到现场办时，陈英俊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见到两人进来，陈英俊挂掉电话。

    “陈工好！”两人主动向他打招呼。

    “呵呵。”陈英俊回应了二人。

    “你那边扫尾结束了？”章哲立问道。

    “嗯，快了，还有最后一户，应该过几天就彻底结束了。”陈英俊答道。其实他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工作，剩下的一户上访户也不属于他的小组职责，无非是找个借口继续逍遥自在几天。

    “陈工，那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工地呀？”陆自明问道。

    “哦哦，今天那边暂没什么事，我过来转转。”章哲立给他递上一支烟，两人点燃香烟，吞云吐雾起来。

    过了一会，陈英俊捻灭香烟屁股，说道：“小章，你等会跟我去二标段测量一下开挖方量！”

    “哦哦，好的，陆哥不去吗？昨天林工带着我俩一起去的！”章哲立脱口而出。

    “呵呵，小陆你有空吗，我看你在整理工程资料么。”陈英俊干笑着说。

    “哦哦，没事，陈工，这是昨天我们测的一、三两个标段的开挖方量，我给每幢房屋列一个计算书。”陆自明答道。

    “那你在办公室里整理计算书，我跟小章去就行了！”陈英俊说道。

    “没关系，陈工，我跟你们一起去。这个不急的，正好等测好二标段的一起整理出来。”陆自明诚恳地说。

    “咳咳，那，好吧！”陈英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自上次王根发请工程科吃饭后，陈英俊发现了他和王荣坤的关系非同一般，便开始主动接近王根发。而王根发呢，也正好想利用陈英俊担任荷园小区甲方代表的权力以便从中渔利，两人可谓一拍即合。之后，王根发又单独请陈英俊与朋友们聚餐过几次，一来二去，两人勾肩搭背，兄弟相称，打得火热。

    前几天上班时间，王根发打陈英俊的寻呼机，陈英俊一看是王根发大哥大的号码，立即回过去：“大哥好！你找我啊？”

    “兄弟在忙什么呢？”王根发问道。

    “嗨，还在街道信访办这里。瞎忙呗！”实际上陈英俊正在棋牌室里搓麻将，跑到楼下公用电话回的。

    “哦，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大哥召唤还有什么说的，再重要的事也要放一边！你在哪，我马上赶过来？”陈英俊说道。

    “哈哈哈，好兄弟！我在自己办公室里。你过来，中午我准备几道小菜，正好我这里有瓶好酒，其他一个人不叫，就咱哥俩在办公室里喝酒聊天！”

    “好勒！我马上过来！”

    王根发在市里稍偏的地段买了一幢三层小办公楼，注册了一家建筑劳务公司。一楼的沿街店铺出租，二楼租给别人作办公室，自己用了三楼一层。三楼一共不过六七间办公室，他自己的办公室最靠里，面积最大，陈设很土豪。紫红色的老板桌、老板椅，一组紫红色的大皮沙发，整个色调就是红得发紫。隔壁是许瑛的办公室，再隔壁有间财务办公室，坐着出纳和会计两人，其他几间办公室里放的办公桌大抵落满灰尘，基本没什么人常坐。陈英俊像哪吒踩风火轮一般急匆匆赶到王根发的办公室。王根发跟他要商量的正是二标段的开挖方量测量的事。

    王根发把话题抛出，陈英俊立即开始出谋划策：“大哥，这个事要办好，关键是要林致远不在现场，否则，他资历老，在边上，我不好办呀。”

    “嗯，那就挑个他不在工地的时间来测量！”

    “这个事不难，这几天我看他哪天不在工地上，我就马上通知你，我们生米给他做成熟饭，他也不好说什么！”陈英俊得意地说。

    “对对！还有一个人，陆自明这家伙也不能让他在边上！你忘记上次桩基础检测的事啦？这小子初出茅庐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王根发恶狠狠地说。

    “嗯嗯，要挑两个人都不在工地，那时间比较难排呢！这样，首先是要排掉林致远，陆自明么我尽量支开他。实在不行，只能在现场想办法了，毕竟他是新人，资历浅，我的话还能镇得住他！这个我会见机行事！”陈英俊认真地分析道。

    “好的好的。那就有劳兄弟替哥哥谋划了！”王根发拱拱手笑着说。

    “大哥这话不是见外了吗，这都兄弟应该做的！再说兄弟的前程还要仰仗哥哥鼎力支持呢！”陈英俊话里略点一点。

    “自家人说啥两家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跟领导提过你的事了！”王根发很会搔陈英俊的痒处。

    “啊？那领导怎么说的？”

    “他对你有印象，很赏识你。现在的关键是，刘新来，干部人事的事都压着。领导说，一般也就最多压个半年，明年中层干部肯定要大调整，等开始调整，他会考虑你的！”王根发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

    陈英俊像大烟鬼抽了一泡鸦片烟般满足，简直飘飘欲仙。之前整个家族都动员起来，托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关系，浪费多少金钱和精力，四处求人找领导给个好前程，最后都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还是自己抓住了机会，看准王根发和王荣坤的关系不一般，主动靠上去，这样就等于搭上了王荣坤的线。集团的三号人物，又是条线上的分管领导，要提拔自己还不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王根发么，无非是希望做工程多捞点公家的油水，反正也不用我掏钱，这种顺水人情不做那是傻蛋！此时，许瑛叫下面小餐馆送上来四样小菜：红烧仔鸡、碎炒花鲢头、芹菜香干牛肉丝、清炒菠菜。两份米饭，还有一小袋油炸花生米。王根发从办公桌橱子里取出一瓶郎酒，说道：“兄弟这瓶郎酒有年份了，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天咱哥两分掉！”

    “哎哟，那就沾大哥的光了！”陈英俊欣喜地说道。

    下午陈英俊拎着两条中华香烟，酒足饭饱、满面红光的从王根发办公室出来，心里想道：难怪大家削尖脑袋也要当官！权力的滋味实在是太诱人了，总给你带来意外惊喜比你想的还要好！

    昨天他打听到林致远今天要去参加市建管处的新规范培训后，马上给王根发通风报信，约定今天上午再次确准消息后就把土方方量测量掉，不再拖下去了。刚才陆自明和章哲立来的时候，他跟王根发已经电话确定了，上午去测量掉。

    陆自明扛着水准仪，章哲立拿着塔尺和皮卷尺，陈英俊拿着记录本，三人向二标段走去。章哲立说道：“昨天二标段不是说开挖还没好么，怎么今天一早就好了？”陈英俊和陆自明两人都没有接他的话头。一会儿，走到二标段的范围，王根发迎上来，假意说道：“哎哟，今天是陈工带班呀，林工呢？”

    “哦，林工今天培训去了。”陈英俊淡淡地说道。

    “哦哦，那辛苦你们啦！”说着掏出准备好的软盒中华香烟，往每个人口袋里塞了两包。

    章哲立揣着中华烟立即喜滋滋地说道：“陈工，我们开始吧！”

    “嗯，小陆，你拿皮卷尺这头，定在这个原点！小章，你做记录！”

    “好的。”陆自明应道。

    章哲立本来想说点什么，见陆自明答应了，也就没开口。

    陈英俊拿着皮卷尺，一路走一路放，读数时也不拉紧皮尺，松松垮垮。章哲立看在眼里，王根发可是救过他的恩人，他只当没看见，陈英俊报多少他记多少。陆自明很快就看出不正常了，但也不好说什么。长宽量好后，要测底标高。

    陈英俊说道：“小章，你去放塔尺。小陆，你负责做记录！”陈英俊使个眼色，让王根发跟着章哲立，自己调校好水准仪准备读数。王根发陪着章哲立，走到远处，章哲立把塔尺放到基坑底部，手扶塔尺。

    王根发凑近身旁说道：“小章，选深一点的坑放，懂吧？把塔尺插得深一点！”章哲立不敢得罪他，立马换个凹坑，把塔尺放下去，这样几乎所有放塔尺的点都是凹点，有的在基坑底部还往松软土下插了几公分。陈英俊自顾自瞄准水准仪，读完报个数字，让陆自明做记录。昨天林致远还要复核一遍，可是陈英俊根本不给他复核的机会，自己报数字，陆自明做记录。陆自明心里已经明白了陈英俊的安排，甚至推测今天上午的这一出肯定是王根发和陈英俊里应外合，自导自演的戏。能怎么办？直接翻脸？上次调查值班调班的事他已经能感受到利益集团背后的强大势力，要对付自己这么个外地小年轻，就跟捻死一只蚂蚁没啥区别。那就任由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弄虚作假，侵吞国家财产？似乎又心有不甘，怎么办呢？他一边机械地记着数据，一边心里不停挣扎，矛盾重重。

    上午把二标段的几幢房屋基坑开挖数据全部测量完毕，在测量记录上签字时，陆自明让其他人都签好字，以自己最后整理资料为由没有签名。王根发和陈英俊像打了一场胜仗，喜笑颜开，谈笑风生。陆自明心里像压了铅块，默不作声。

    下午，陆自明在现场办整理三个标段的测量资料，计算开挖方量。他细心地拿其他标段同等面积的房屋做对比，结果令人咂舌！二标段的一幢房屋的开挖方量足足多出一千多方，二标段共五幢房屋，那就是近六千方的土，每方土开挖加运输费用以暂定单价五十元计，公司就要多支出将近三十万元的费用。陆自明暗暗心惊，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抢劫吗？不行，他的良知告诉他不能这么保持沉默，必须得做点什么！

    第二天，陈英俊没来公司上班。陆自明一早把土方开挖的一叠计算书交给林致远，最后附了一张各标段单幢房屋以及汇总后方量的对比表。

    林致远问道：“二标段昨天你们都测量好了？”

    “嗯，昨天上午陈工临时通知我们去做了测量。”陆自明答道。

    林致远不再说什么，稍微翻了翻面上几页计算书，就放在一旁，问道：“甲乙双方都在测量表上签字认可了吧？”

    “嗯。”陆自明答道。

    “那就归档吧，到时要作为结算依据资料。”林致远淡淡地说道。

    “林工......”陆自明欲言又止。

    “怎么？小陆，有什么问题吗？”林致远问道。

    “哦哦，你还是仔细看看吧！”陆自明说道。

    林致远看看他踌躇的神情，若有所思，说道：“好的，等会我再看看。”

    问题是显而易见的。林致远看完计算书后面的附表，一对比马上发现二标段测量的方量有严重问题。联系刚才陆自明的犹豫态度，他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他立刻通知王根发，对二标段的方量进行重新测量。王根发接到电话后，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林致远带领陆自明和章哲立重新将二标段的基坑开挖测量了一遍，核减掉近五千的方量。王根发一直用阴毒的目光扫向陆自明，他把这笔账记在了陆自明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