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陆自明上班时接到了丁亭山从上海打来的电话。他们建筑设计院在深州市接到了一个乡镇政府办公楼设计的项目，丁亭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今天要来深州对接工作，想约晚上见一面。陆自明开心地要蹦起来，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原先写过好几封信邀请他来深州，他答应了但一直没有成行。现在自己正面临着职场上的困扰，他居然就来了，真是太好了！他问丁亭山是否要准备给他订客房，丁亭山说一概不必，他们院办的人都会解决后勤上的问题，不用他操心。就是今天晚上抽时间两人碰个面，他明天一早就赶回上海。

    陆自明想了许久，晚上和丁亭山的碰面安排在哪里合适。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着实让他苦恼了好一阵。后来想到，自己手头上唯一的一张饭店订餐名片，就是龙象大排档那个李明霞的。想想龙象大排档还真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比较高档有面子，消费又比国际大酒店那些饭店便宜不少。确实，不能安排得太寒酸，毕竟现在都是社会人了，丁亭山又是那么体面的一个人，肯定要讲点面子的。但太高档自己终归是囊中羞涩。这么想定了，他立即拨打了李明霞名片上的订餐电话。

    “喂，请问李明霞李经理在吗？”

    “啊，你哪位？我是李明霞。”听着电话里礼貌但略显稚嫩的声音，李明霞有些惊讶，压根没有往订餐上去想。

    “哦，李经理您好！我是上次和胡拥军胡主任一起吃饭的，房产集团的小陆啊！你有印象不？”

    “哦......哦，小陆啊，记得记得，胡主任的朋友么！怎么，小陆，有什么事吗？”李明霞一时根本想不起来，只能顺着他的话头说道。

    “李经理，我想晚上跟您定个包厢或者是安静一点的卡座有吗？”

    “哦哦......有的呀，有的，你们几个人呢？”李明霞松了口气，原来是订餐的，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个小年轻估计刚出道吧，还是个雏儿。

    “我们两人。”

    “哦，你和女朋友谈恋爱吃饭的吧，哈哈。”李明霞打趣道。

    “不，不，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陆自明急忙解释道。

    “哈哈哈。没关系，小陆，我开玩笑的。这样我给你留个小包厢吧，最多可以坐六个人的。本来呢，这个小包厢么是要保底消费的，但既然是认识的朋友，我就不收你保底了。嗯，你稍等哈，今晚326号包厢，你留个联系方式吧。”

    陆自明报了自己的call机号码。这个女领班不一般，第一次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能小瞧她。前段时间在书中读到过一句话--“真正高明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发人深省，意味深长。订好饭店包厢，陆自明立即把信息发到丁亭山的寻呼机上。一桩想想烦难的事，举手之间也就顺利办好了。世间事大抵如此，想想都是问题，行动才能找到答案。

    今天晚上王梅芳正好值夜班。现在梅芳每周至少要上三到四个夜班，这样每周最多也就能见上四次。好在有了寻呼机，她可以随时联系得到自己了。从情感上说，他希望每天和她在一起，多长时间都不嫌长。可是理智告诉他，也不能这样，还是要留出时间来学习，对她对自己都有好处。因此，这样的作息安排也挺不错，每周可以有几天自己的时间来安排学习计划。这样想想也就不觉得烦恼了。

    陆自明觉得这一天过得非常慢，因为盼着和丁亭山见面。五点钟下班后，陆自明立即骑车到龙象大排档。为了晚上的见面，中午他专门回宿舍换了套满意的衣物，又带了三包软盒中华烟。赶到酒店，先在总台见到李明霞，李明霞一眼就认出了他：“陆工，你来啦？”

    “嗯嗯，点菜在这里点还是包厢里点？”陆自明问道。

    “都可以的，随你！”

    “那去包厢点吧！”

    李明霞跟随陆自明来到326号包厢，递上一本菜单册子。陆自明跟她说是请上海来的朋友，根据她的建议点了四道菜：烂糊鳝丝、盐水白虾、半只红烧土鸡、冬笋烩口蘑。酒水等丁亭山来了再定。点好菜后，李明霞准备退出包厢，陆自明拿出一包中华烟递给她，说道：“李经理，谢谢你帮我订这个包厢，这包烟你拿着。”

    李明霞从未碰到这样愣头青般的小年轻，心里暗笑，口上却说：“陆工，这，这不需要。一则这是我的工作，二则我也不抽烟的。谢谢你哈！”

    陆自明认真地塞到她手上，说道：“李姐，这包烟你一定拿着。我是真心感谢你的，我也没什么可表心意的，你不抽也可以打给别人抽。”

    李明霞只好拿着这包烟，感到有点哭笑不得，但也感觉这个小年轻是个实诚人，转念一想，说道：“好吧，你都叫姐了，我就不跟你见外了。小陆，这包烟我收了！”说完笑笑，离开了包厢。

    陆自明也感到很高兴。他是真心感谢李明霞今天帮他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也许在一般人看来不值一提，但他觉得人家的一点点帮助对他都很珍贵。

    六点不到一点，丁亭山推门进来。陆自明站起来，仔细打量这位亦师亦友的学长：还是那个斯文的白面书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系着斜纹领带，把他修长的身材更衬得玉树临风。两年半没见，他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怎么，还要验一下真假吗？如假包换！”丁亭山先开口打趣道。陆自明赶上前去，伸出两只手去握他的手。丁亭山一把握住他，用力一拽，“亭山兄！”“自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坐下后，两人温了一壶黄酒，通知上菜。陆自明拆开一包香烟，递一支给丁亭山，自己也抽一支。丁亭山接过香烟，点燃，说道：“这两年熬夜加班画图纸，把香烟给练出来了。”吸了一口，看看烟卷，轻笑道：“自明，你可以啊，抽上软中华啦？”

    “哪里哪里，亭山兄，我平时自己不抽的，你来么我陪你抽一颗。这烟也是工地上包工头给的！”陆自明笑着说道。说着又拿出一包软中华放在丁亭山座位上。

    酒菜上来，二人边饮边聊。丁亭山现任职于上海一家中型建筑设计院，这两年已经担任过几个项目的负责人，今年刚提任建筑所的副所长，院长对他比较赏识，跟他私下明确，如无意外明年肯定要提他做方案所的所长了。

    陆自明佩服地说道：“亭山兄，你真了不起！这才两年多时间，你就上个台阶了！”说着端起小酒盅，一碰杯，饮了一盅。

    丁亭山喝完说道：“这不算什么。毕竟我这个设计公司是个小平台，上海大型的设计平台公司很多，但我们这个学校的文凭不够硬，进不去！当年高中读书还是太漫不经心了，踏入社会就知道这里面的差距。哎，只能现在弥补了。我现在在读同济大学的在职研究生，必须要提升自己，否则以后在这个社会没什么机会！”

    陆自明满目钦佩，点头表示赞同。“亭山兄，我正好遇到一个烦难的事，想听听你的意见。”陆自明将自己如何得罪王根发，触发了背后势力的报复的来龙去脉详细跟丁亭山说了。

    丁亭山听完，微微叹息道：“自明，你还是书生意气啊！这是把自己置于了职业生涯的险境之中。你看过《动物世界》吗？”

    陆自明点点头。

    他继续说道：“你看大自然中最顶级的猎食者，比如狮子、老虎，雄踞食物链的顶端，没有天敌。可是你知道它们的幼崽成活下来的概率是多少吗？不足四分之一！也就是说绝大部分的百兽之王，未成年就死掉了。尽管它是顶流，但在它未成年时哪怕是只野狗也可以轻易吃掉它。”

    陆自明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我们现在刚踏入职场，未来能不能长成雄狮不知道，但现在的我们就像小狮子一样脆弱。不要说你们集团的领导，就是一个中层干部或者是资历老点的同事，要毁掉你都轻而易举。也就是说，我们有一百次机会被人灭掉，只有一次机会成长起来。”

    陆自明点点头，面色凝重，问道：“那怎么办，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

    “嗯嗯，你坚持良知和底线，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乎？”丁亭山略笑笑，说道：“你也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我的判断，你挡了他们的财路，把你从这个岗位搬开是肯定的，这个思想准备你要有。但这种事毕竟是他们伤天害理，理亏在他们，不会搞得太出格。”

    陆自明听完，觉得丁亭山的分析入情入理，问道：“那就无法改变了吗？只能任由这一干子小人作贱！”

    丁亭山微笑着说：“可以改变啊，等你长成雄狮，成为集团的老大，那时就可以改变！不过你先要有本事活到那时。当然，还有个问题，到了那时你还是现在的你吗？还会坚持当初的想法吗？”

    “嗯，我懂了。”陆自明说道。

    “于今之计，你只能另选靠山了。要找一个更大的山头投靠上去，至少也要是能和他抗衡的人物，这样在你有难时才有人帮你一把，有机会时才有人想到你，否则，你最终还是难逃险境。即使不被踢出体制，充其量做个庸人，庸庸碌碌混一辈子。”丁亭山拿起一支香烟点燃，继续说道：“对我们这种平民子弟来说，踏入社会，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尽快建立起自己的社会关系网。在职场上更加是这样，一个领导就像一棵大树，他的周边自然形成一个小生态圈。我们就必须加入到这个小生态圈之中，没有大树罩着，你这颗小苗想茁壮成长，难啊。想彻底摆脱这种被动局面，你要尽快找到你的大树啊！”

    陆自明如醍醐灌顶，这么长时间捋不清、困扰他的问题，今天在丁亭山一番点拨之下，真如烛光驱散了黑暗，豁然开朗。他加满酒盅，端杯敬道：“亭山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了！”

    两人又聊起过去校园里的种种往事，边饮边聊，相谈甚欢，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服务员不敢催客人，但也进来加了好几次茶水。丁亭山看看手表，说道：“自明，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一早我就得赶回上海去，这边服务员也要等着下班，我们今天差不多了，约时间再聚吧！”陆自明心里虽恋恋不舍，但也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天只能到此结束了。

    陆自明打车把丁亭山送回酒店，再返回龙象大排档骑车，回到宿舍时已经十一点半了。今晚的相聚对自己来说太重要了。在人生面临不确定的一个关键节点，遇到了老学长的宝贵指点，真是茅塞顿开。他在日记中写道：“晚上听了亭山兄的一席话，联想到陈伯达所说‘政治就是跟人’，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明白了道理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有行动才能改变世界。你的‘大树’在哪里呢？公司领导层里，只有和刘总有两面之缘，略有印象。也许他就是那棵大树吧？这或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者是命运安排。总之，你必须尽力融入那棵大树的生态圈！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每一天都蕴含着希望，认真过好每一天，调整心态准备接受命运给予的所有小困小厄，绝不意气用事、自暴自弃。机会太珍贵了，尤其对平民子弟来说。机会不是你的粉丝，不可能永远等着你，你必须努力创造和抓住任何的机会，改变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