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陆自明回到宿舍，打开梅芳送的一袋礼品。外面是用环保手拎袋，打开来看，是孙阿姨自己做的一些年货：几节香肠、一块咸肉，还有一包虾干、银鱼干、笋干之类的，都分别用了几个小塑料袋，包得仔仔细细。最下面还有一个纸盒，打开来看是十二双红袜子。面上放着一张精美的小卡片，一手娟秀的字迹，一看就是王梅芳写的，落款处还画了一个笑脸的可爱表情。

    自明：

    新年是你的本命年了，江南的习俗是本命年要穿红袜子--踩小人。非常感恩遇见你，这段时间你给予我的勇气弥足珍贵。有你在身边，我对包括高数自考在内的一切事情都充满信心。新年记得穿上红袜子喔！

    梅芳

    陆自明拿着小卡片读了一遍又一遍，不禁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又紧紧地贴在胸口。我心爱的人啊！

    一九九六年二月十八日，除夕。

    二月十九日，春节。

    王梅芳大年初五开始上班。历经了几个月的女工生涯，她刻苦学习、咬牙坚持，嘴里没有蹦出一句埋怨的话，很快从一个生手变成了一个熟练工。那些说风凉话、阴阳怪气的人闭嘴了，看到这个勤奋倔强的姑娘，许多女工老师傅都纷纷夸起了大拇指。朱小龙经常在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不仅如此，他的眼线很多，女工里愿意和朱公子套近乎的多了去了。他的如意算盘是，等到她支撑不下去，快要崩溃，主动来求到自己时，到那时来个英雄救美，那她还不是以身相许，自己自然就抱得美人归了。因此，开始他还专门授意几个得过自己关照和好处的女工，去冷嘲热讽地刺激王梅芳，从精神上先把她打垮。结果人家坚刚不可夺志，眼看这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他心里暗暗着急。

    王梅芳正在生产区上班，突然有人拍她一下肩膀，她扭头看是生技科办公室的徐姐。

    徐姐把她拉到一旁，说道：“梅芳，我喊你你没听见啊？”

    王梅芳笑着说：“徐姐，你站机器边上去，我喊你你听得见啊？”

    “嗨，离开生产线时间长了，忘记这茬了。”徐姐说道：“喏，有封你的信，寄到生技科的，我给你拿过来！”

    王梅芳好奇地接过信，看了一眼邮寄地址“河宁省**市**县”就知道是陆自明寄来的，心情立即开心起来，抱住徐姐的脖子说道：“徐姐，谢谢你哈！”

    “嗨，看你这高兴的样！肯定是男朋友写的！”徐姐嗔笑道。

    “不是，不是，还不是呢！”梅芳秀红着脸说道。

    “得了，你徐姐也是年轻过的，这咱还看不出来？”说完拍拍梅芳的肩膀，笑嘻嘻地走了。

    中午休息时，梅芳用剪刀细心地拆开信封，迫不及待展开信笺，一笔规矩的柳体小楷跃然纸上，满目隽永。

    梅芳：

    二十四日一别，旅途匆匆，一路平安，顺利到家。勿念。

    时空交错，恍然我已远在千里之外。而思念之情，又岂是万水千山能阻隔？不禁想起柳永有句云“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暗合余之心境。

    这两日，家中老小团聚，访亲问友，忙忙乱乱。与同学发小相聚叙旧，我们都在各自命运的轨道上遭逢不同的人生际遇，数年不见、白云苍狗，人事消磨、时过境迁，不由感叹唏嘘。又与家人话家常，所幸父母身体俱安，一切如故。姐姐、姐夫在镇上的小饭店生意不错，忙里忙外，一年到头不得停歇。弟弟在大学里，心无旁骛，潜心向学，成绩优异，期末考试总分位列全系第二名，令人欣慰。

    家乡是个小村落，绿水青山，风景依旧。在我的印象里，连路边的一块小石子躺在何处都清晰记得，仿佛打我有记忆起，丝毫没有变化。我就生长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小村庄里，从小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和憧憬，立志要脱离她奔向远方。今日看来这个目标是实现了。奇怪的是，现在回到她的怀抱，并不觉得厌恶，反倒感觉亲切和温暖。我想，这块土地大概就是我精神上的脐带，和她的联系永远没办法割断。

    我就是在这个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自小除了考卷的高分外几无可让我欣喜之事。进入大学，又终日为学费和生活费奔波，以至学业毫无建树。踏入社会，看到外面的各种人物，更觉出身寒微、乏善可陈，内心的苦闷和孤独无人可诉。

    梅芳，直到遇见你，我才感受到世界的美好，生命有了新的意义。对于未来，我充满信心，无论今后会遭遇什么样的挫折和坎坷，只要有你在身边，我都不会气馁。就是海明威的那句话“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为她奋斗！”

    自明

    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八日除夕夜

    这真是新年收到最好的礼物。王梅芳一字一句欣喜地读着，一遍又一遍。读完小心地收起，放入信封，一会儿，又忍不住拿出来读一遍，再放好。无限柔情在心海荡漾，可爱的人啊，你可知我也在千里之外思念着你！无论你以后是贫穷还是富贵，我都将义无反顾地跟你在一起。没有你，那些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月初六下午两点，陆自明风尘仆仆赶回深州，明天正式上班。经过一天一夜的旅途奔波，他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六点半了。他自己煮了点米饭，蒸了一截香肠，简单吃点。他看看时间才七点多，这次回家读完了二月河的《康熙大帝》。康熙皇帝从少年天子即位临政，诛鳌拜、削三藩，平定社稷，把政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之后励精图治，奠定了康乾盛世之基，再到晚年为继承人的选择问题，费尽周章、用心良苦。那些帝王将相围绕江山社稷、权力斗争拼得你死我活，高层政治的刀光剑影、波云诡谲令人不寒而栗。他体会到，每个层次都有各自的艰辛和苦难，即使是帝王，许多事情上也不得不妥协，也有许多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如果你只是想混日子，那不同阶层有不同的混法，可是只要你心怀理想、有所追求，那么每个阶层都必须付出艰辛的努力和代价，这一点是共通的。人生就是一个过程，不奋斗，生命有何意趣？ 读完此书，他深感获益良多。因此，今晚打算去还掉，再借二月河的《雍正皇帝》来读。于是晚饭过后，他立即骑车到图书馆，还书借书。

    第二天一早，陆自明早早来到集团。现在他的办公室在四楼总师室。总师室一共两间办公室，一间是沈敏杰的主任室，一间是大办公室，有四张办公桌。原来有三位老工程师坐在这间，空的一张靠门边的桌子给陆自明办公。节前，他已经把东西搬上来了。另外隔壁还有一间专门放图纸、资料的小库房。三位老工程师，其中有一位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估计上面就是以这个为由把他调过来的。陆自明这段时间已经想清楚了，在不同的岗位总会有不同的收获。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没有把荷园小区项目从头至尾完成，这对刚出道的年轻人来说还是很难得的锻炼机会。先不管这么多，既来之则安之，看看能有什么学习成长的机会。在工程科的时候，听他们闲聊时，都看不起总师室这个部门，认为那里是清水衙门、混吃等死的闲职科室。节前他仔细看了总师室的科室职责，觉得在里面也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对待一个工作岗位，混有混的办法，干有干的地方，总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作为。混日子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无所事事、庸庸碌碌的。

    想明白，心也就定了。来了就好好学、好好干，不再寻无谓的烦恼。他把大办公室的卫生搞干净，开水打好。节前集团办公室给每个办公室准备了一份糖果，他心想，还真是周到。看看表八点还不到。这时沈敏杰的办公室传来开门声。

    他走过去打招呼：“沈主任，早！”

    沈敏杰有点惊讶，说道：“小陆这么早呀！新年好啊！”

    “新年好！”

    “你什么时候赶回来的？还顺利吗？”

    “昨天下午到的。路上人太多，还好还算顺利。”

    “那就好！”

    陆自明帮沈敏杰开水泡好，又去把他办公室的地板拖了一遍。沈敏杰自己把桌椅擦了一下，说道：“没事，小陆，挺干净的，不用搞了！等会上午领导班子要到各个科室拜年，你在办公室里等着哈。”

    “好的，沈主任！”

    陆自明拿着拖把向卫生间走去，正好碰到吴帆青在楼道上拿钥匙开门。

    “哟，小陆，新年好啊！这么勤快，帮你们主任搞卫生呢！干脆帮我们党办的卫生也搞一下吧！哈哈！”吴帆青打趣道。

    “哦哦，好的，吴姐。我去洗一下拖把！”陆自明答应道。

    “哈哈，不用的，跟你开玩笑呢！”吴帆青推门进了办公室。

    陆自明洗好拖把，拧干水，又来到党办，这是他第一天报到的地方。

    “哈，你还真来搞卫生啦，说了开玩笑的。”吴帆青看见陆自明拿着拖把来拖地板，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没关系的，吴姐，就是一顺手的事！”三下五除二，把地板拖了一遍。然后又拿要起两个热水瓶去泡开水，吴帆青赶紧上前制止他，说道：“别别，开水我来泡，麻烦你拖地板已经难为情了。”陆自明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

    “来楼上还好吧？”吴帆青轻声地问道。她对陆自明调岗的事也有所风闻，有的说他在工程科犯了事，被贬谪到总师室了；也有说他坚持原则得罪了人，被调岗了。她自己的判断是倾向于后者，至于其中的内幕，她不能也不敢去打听什么，这里面水太深，谁知道涉及到什么人呢？毕竟还要在这里呆下去，生活是现实的，谁也不敢轻易逞英雄。

    “哦哦，吴姐，挺好的。换个工作岗位，有不同的工作内容，对自己也是个学习的机会。”陆自明说道。

    “嗯嗯，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也正想跟你说，有些事情当时可能难以接受，时间拉长了看，其实不见得是坏事。”吴帆青说道。

    “我记住了，吴姐，谢谢你！”陆自明诚恳地说。

    九点钟，集团领导班子集体到各个科室拜年。四楼是第一站，先到党委办拜年，再到财务科。到总师室大办公室时，沈敏杰陪同领导班子一起。领导班子是公司的顶流，一行人走出来自带气场和光环。刘积仁穿一件深蓝色的呢子风衣 ，气派不凡，走在最前头，郑义平、王荣坤等人随后。刘积仁走进大办公室，拱手拜年，大家互致新年问候。沈敏杰给领导们一一介绍科室人员，当介绍到陆自明时，刘积仁说道：“陆自明，好，大路（陆）朝天，前途自然光明！”大家都笑起来。王荣坤神色稍变，脸上露出干笑的表情。陆自明站在其中，有些拘谨。刘积仁说道：“敏杰，去年一年大家都辛苦了。总师室在开发条线做了大量的技术协调和服务工作，成绩值得肯定。今年集团的开发任务会更多、更重，总师室也充实了年轻力量，一定要更好地发挥技术参谋和智囊作用，争取有更大的成绩！”

    沈敏杰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大家一起鼓掌。

    随后领导班子又到其他楼层团拜。集团本部结束后，又一起驱车赴子公司、分公司进行慰问。集团内部各科室之间相互走访、互致问候。施科长率领工程科同仁来总师室拜年，大家相互问候祝福。只有陈英俊拍着陆自明的肩膀开玩笑地说道：“小陆，还是你厉害，升官升得快，新年已经上了一层楼了！”

    陆自明一时接不上话，只能尴尬地笑笑。其他的同志有的没听见，听见的没搭话也没笑，陈英俊踩了个空，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尬笑。

    下午，陆自明坐在办公室，手头暂没什么工作。回味上午刘总打趣的那句玩笑话若有所思。“前途自然光明”，是随口之言，还是有什么深意呢？毫无疑问，刘积仁肯定是自己前途命运中起关键作用的重要的人物。他是自己的精神榜样，他的人生状态，就是自己想要追求和达到的，他就是自己的那棵大树。方向明确了，以后就是如何紧跟的问题了。机会都隐藏在暗处，只有有心人才能发现和抓住。今后一定要做个有心人，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新的一年，要想办法创造机会向他靠拢。哪怕能当面聆听他的教诲，也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来日方长，机会亦多，自己正不必坐困愁城，要行动起来，改变人生！这样想想，内心又充满了活力，新的一年才刚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也才刚开始，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