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二天，考察组按期返程，此次考察组对深州市的城市建设以及荷园小区项目的评价很高。钱副部长表示回去后将向部党组做专题汇报，今后要多派考察组来深州调研学习，如果可能将邀请部长亲自来视察。同时，要求江南省有关部门，及时总结深州的城市建设模式和经验，形成样板示范效应，在更大范围进行复制推广，不断提升全国的住宅小区建设管理水平。分管副省长也充分肯定了深州的城市建设管理工作，表示要继续坚持经营城市的理念，积极抓好城市建设工作，乘势而上，提高深州城市建设管理水平，把深州打造成为全国的模范生、江南省的重要展示窗口。市委书记在座谈会上做了表态发言。

    随后，市委书记决定将市委常委扩大会议放到市建委召开，这是史无前例的举动。市委书记在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上充分肯定了城市建设的各项工作，表示孙昭贤主任已经把工作做到了全国，为深州市推开了一扇对外展示的窗口。如果各个条线的工作都能像市建委这样，在全国做成一块样板，那么将为深州市的大发展带来良好的机遇，营造良好的氛围。同时，当场立下“规矩”：以后哪个部门的工作在全国开创影响力，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就放到哪个部门召开！

    刘积仁在集团班子会议上专题传达了钱副部长以及分管省长的调研讲话精神，以及市委书记在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精神。陆自明听后心潮澎湃，自己参与了如此重要的接待活动，亲耳聆听了这样的大人物的讲话，心中充满了自豪感。他感到，城市建设大发展的时代机遇已经来临。集团今后发展方向与刘积仁在去年大会上所思考的行业发展趋势不谋而合，更加对刘积仁感到由衷钦佩。

    晚上，陆自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天地中，只有他和王梅芳两人。在这良辰美景之中，两人牵手叙着情话，后来又宽衣解带，忘情地缠绵，投入地缱绻。正感到兴奋来临时，梅芳扭过头笑看着他，突然他发现竟然是叶苹苹的脸。陡然一惊，他从睡梦中醒来。大热天，宿舍里那台二手的老旧电扇吹着微风，但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他伸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感到一片冰凉。看看床头的手表，才三点半。可是翻来覆去再也难以入睡。他睡觉一直有做梦的习惯，但绝大部分的梦境都是睁眼即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真实而深刻。他倚靠床头，在黑暗中静静思考。不知不觉担任集团办公室主任已经半年多时间，目前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办公室的工作节奏，虽然每日繁忙，但并不感到太累。让他心交力瘁的是周旋在王梅芳和叶苹苹两个女人之间，难以做出理性的判断和选择。两者之间选择的利弊，想了太多，脑子里始终做不出明确的决断。像这样脚踏两只船，那是渣男的做法。可是如何抉择呢？原来每次面临人生重大选择的时候，他都会找到合适的人来商量，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他的心灵像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我该怎么办？

    王梅芳的人生仿佛展开了一幅新画卷：与陆自明的恋爱如胶似漆，她越来越享受和他相处的时光。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转瞬即逝，两人怎么腻也腻不够。好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啊，那样就可以天天呆在一块，夜夜守着心上人，那大约就是叫幸福的归宿吧。六月底她顺利拿到了江南工业大学机械设计制造的本科自考文凭，八月份又顺利跳槽到深州市最大的纺织民营企业——大洋纺织担任产技术科科长，薪水是一纺的三倍。能够做出这样决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陆自明。正因为有了陆自明的存在，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底气。

    在这座古老的江南小城里，人们习惯呆在体制内，总认为民营企业、私人老板是靠不住的。即使体制并不能给你好的平台和待遇，但也很难挣脱这种思想上的桎梏。而陆自明的人生给了梅芳很大的参照，敢闯敢试，在这个时代就一定有机会。陆自明的暂露头角，又给她很大的底气。即使自己闯不出什么名堂来，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的爱人如此优秀，他不会抛下自己的。每当想到这些，她就沉浸在幸福的甜蜜中，对生活、对未来充满着必胜的信心。深州市的民营经济很有活力，以纺织这个传统支柱行业来看，短短几年，民企企业市场份额在其中早已占据了大半壁的江山。而且民营纺织企业对市场反应更敏感，产品和技术的更新迭代速度更快，更受到国内外客商的青睐。整个行业正在发生巨变，随着传统国营纺织企业的没落，市场份额进一步被民营企业所取代。大洋纺织是深州市民营纺织企业中的龙头企业，数百亩地的新的厂房和办公大楼正在兴建，目前还在老厂办公。当王梅芳把橄榄枝伸向市场时，有好几家民营纺织企业老板闻风而动，纷纷开出优厚的薪资待遇希望引才，最后梅芳选择了到大洋纺织担任生产技术科的科长。实际上整个公司生技科连她在内一共只有三个人，而实际产能比一纺高出至少百分之五十。工作比过去要辛苦许多，但是回报也更丰厚。王梅芳并不觉得苦，学有所用，才干得以发挥，感觉很值得。只是这段时间与陆自明的约会时间就更少了，两人都踏上了新的台阶，翻开了人生的新篇章，彼此鼓励，砥砺奋进。

    刘积仁最近心情沉重，一片阴霾始终笼罩在心头。按讲有孙昭贤这个领导、恩师，如此卖力地推自己上位，前程无忧，一片光明，副处级职务也是指日可待。今年市里两会之后，孙昭贤并没有如愿得到提拔，仍旧留任市建委主任岗位，副市长的岗位被省政府办公厅一位副主任空降下来占据了。市委书记找孙昭贤谈了话，两个方案供他选择：一是先到人大或者政协担任秘书长，两年后解决副厅；二是继续担任建委主任，两年后届中调整，解决副厅岗位。孙昭贤选择了后者。对孙昭贤个人而言，此次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值，略有遗憾。但是对刘积仁而言其实是个好消息。除非孙昭贤上位副市长仍旧分管城建工作，否则其实对自己前途的助力将大打折扣，而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孙主任留任其实是对他最为有利的。

    本来一切顺意，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是最近烦心事上门，让他不得开心颜。前段时间市纪委有几封关于他的匿名举报信转过来，起初他并不以为意，但其中有一封匿名信提到了李明霞，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写的都是一些泛泛而谈、空想臆测的信息，没有具体的线索指向，更无实据。市建委纪委的同志也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些情况，应付而过，并没有当一回事。刘积仁还是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旦形成某种舆论，那么接下去不仅智信商贸的生意难以为继，还有可能危及自己。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思量，如何避免情况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八月下旬的一天，陆自明接到刘积仁的电话，要他到办公室商量事情。他立即带上笔记本和一支笔，快步走进刘积仁的办公室，刘积仁示意他关好门。陆自明关上外面的门，顺手把里间的小门也带上。刘积仁坐在办公桌前，见他站着，说道：“小陆，你坐下。”说着点了一支香烟。陆自明坐在刘积仁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静静等候他的指示。

    刘积仁喷出一口烟雾，说道：“小陆，最近办公室有没有听到什么议论，对公司、对班子或者对我本人的？”刘积仁有个习惯，每次开完会、讲完话后，或者推行一项较大的决策部署之后，都喜欢搜集方方面面的议论和评价。就像古代统治者重视民间童谣一样，他觉得这是一种民心导向，至少也代表一种风潮，不可不察。几个信任的嫡系心腹被问到的最多，陆自明早已习以为常。他把最近听到的一些工作上的、人事上的各方面议论简单归纳，扼要汇报给刘积仁。

    刘积仁听完后很满意，说道：“最近有个事情需要你来办，就是集团的机构改革方案。我想了许久了，本来这个事是党委办和你们行政办一道弄，以党委办为主的，但现在党委办正在搞省级文明单位的创建工作，手头上事情多，没有人手，我想这个改革方案还是以你为主来搞。”

    “好的，好的，刘总。” 陆自明连连点头答道。

    “这个事情比较敏感，一定要注意保密。方案的起草以你为主，其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基本的调整思路我跟你大致说一下。”刘积仁成竹在胸，吸一口烟说道：“开发条线，要整合深房建筑公司平台，把公房和物业的维修队统一归并到建筑公司平台，做大做强建筑板块，这个板块其实是可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现在资源碎片化，力量分散，没有做起来。这次改革就是要把资源和管理力量集中起来，提出发展的目标和方向，争取增加一个集团经济利润的新的增长极，长远来看，对整个集团发展是很有利的；物业条线要撤销现有的大分公司模式，按照街道片区，组建四个物业管理分公司，下面大的小区可以设立工作站，一般的维修工作可以保留工人队伍，所有的大修工程交给建筑公司统一实施，统一核算。王总脱开兼任的分公司经理职务，集团层面对物业管理以督查考核为主，不再直接介入业务运营。物业管理一定要把问题解决在基层，苗头化解在基层，矛盾不能层层上交。因此必须采取这种扁平化、网格化的管理模式，才能对整个物业管理行业评价有一个大的改观。公房管理条线也一样，撤销现有的大的分公司，周总脱开分公司经理，组建新的公房分公司，基本框架保持不变，维修工作和物业一样，小的分公司自己搞，大的交给建筑公司。商贸公司原先以三产贸易为主，实际上没有多少效益。现在开发、物业、公房上面的材料采购业务由材料科实施，实际上是把集团的利润流出去了，这次改革，要加强商贸公司的实体化运作，以后集团的甲供材料原则上由商贸公司来代理，把利润极化到集团。材料科负责采购计划制订、监督和指导，商贸公司负责具体实施。以后，建筑公司和商贸公司这两个子单位要实施更灵活的薪酬待遇制度，要拉开差距，既然走市场化路线就要体现多劳多得！”刘积仁一边抽烟一边娓娓道来，这些改革措施在他的脑中已经盘旋很久，早已深思熟虑。结合前段时间对自己的匿名投诉举报，他决心立即实施改革计划。关于材料采购中的腐败问题已经浮出水面，反映越来越多，如果不改变现状，不知道哪天这把火就要烧到自己的屁股底下。他不能不有所动作。

    陆自明一边认真地听，一边快速地做着记录。刘积仁讲完，陆自明也停下笔。

    “这些是大的基本框架，你先按照这个思路搞一稿方案出来，基本成熟了再上党委会研究。”刘积仁掐灭烟头说道。

    “好的，刘总，我马上去搞，时间安排是怎样的？”陆自明问道。

    “两周时间吧，九月下旬拿出初稿。这段时间你辛苦一下，其他杂事先放放，集中精力搞这个方案。”

    “好的，刘总，您放心，我尽快拿出方案初稿跟您汇报。”

    刘积仁满意地点点头。

    陆自明回到办公室，认真地思考起来。按照刘积仁的改革思路，接下去两个子公司：建筑和商贸公司将会有巨大的发展潜力，真正成为封疆大吏。而自己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呆了快一年时间，对整个集团的运转已经十分熟悉，不要说集团的干部职工队伍早已人头混熟，就是市建委机关以及几个兄弟单位也有不少人熟络了。自己这么年纪轻轻，不可能长期在办公室这种综合岗位呆下去，整日价周旋于几个领导的身边，鞍前马后，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虽然看着风光无限，但毕竟这个岗位没有什么工作积累。有时反思总结，似乎自己啥也没干，充其量是担任了一个勤务员的角色。长此以往，温水煮青蛙，自己渐渐在专业和业务领域就被边缘化了，只能成为一名行政管理干部。那样今后的上升通道就会越走越窄。况且自己是建筑专业的科班生，对技术进步和技术职称这块有一种浓厚的情结，总希望能干点专业的业务工作，为今后的长远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不知道接下去这次改革之中，自己能不能再次华丽转身，完成一次漂亮的转型呢？陆自明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