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在六月份房产集团的中层干部月度例会上，陆自明着重汇报了建筑公司在外部市场中标市直后勤开发公司的聚贤花苑项目，中标金额5000万，建筑面积2万多方，实现了零突破。刘积仁在最后的总结讲话里，花了足足八分钟时间，专门表扬了建筑公司的全新气象、长足进步，多次点了陆自明的名字。刘积仁深深感受到，用好一个干部，往往可以带好一支队伍，解决一方困境。一名好干部就是一颗好棋，一招好棋全盘皆活。反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例子也比比皆是。他很欣慰自己的识人用人眼光，多年来读曾国藩不是白读的。

    会后，陆自明到刘积仁办公室坐一会。原先这个办公室一天要进出多少趟都记不清，而今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进来一趟。

    刘积仁心情很好，打趣道：“陆经理现在大忙人啊，我这里都不来啦！哈哈哈！”

    这句话语境连着刚刚会议结束前对自己的一大通表扬，听上去就是一种幽默的调侃，但陆自明还是一时不知该怎样接上去，想在刘总面前耍个调皮，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得略尴尬地笑笑，说道：“来的少是平时不敢打扰您么！您的工作状态我还能不知道？”

    “嗯。”刘积仁点着一支烟，并不以为意，正色说道：“小陆，这次分房你没有参加么？还没有谈好对象吗？上次专门给你打电话，就是担心政策有变化！”

    刘总说起这个事，陆自明仿佛被戳到一个不愿直面的痛点，只得答道：“嗯，刘总，对象是有了。不过现在还没到结婚那步。”

    “哦，那也没办法，这种事强求不得。等政策出台看情况再说吧！”刘积仁略感惋惜地说，顿一顿又问道：“小陆，现在建筑公司工作关系理顺了吧？”

    陆自明简要说了一下思路，以及下步打算。这些其实大面上都在工作汇报和例会上讲过的，主要着重讲了一下升二级资质的准备情况，希望刘积仁关键的时候能够助一把力，那个冯以宽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刘积仁听后满口答应，又随口问道：“这个新中标的项目打算叫哪个班组去做啊？”

    “哦，这个还没想好，等合同签好之后再定了。刘总有什么指示吗？”

    “哦，那倒没有，具体你们班子去决定。还是要大力启用新班组，过去老班组里有一些老油条，余毒甚深，尤其是那种偷奸耍滑的班组一定要慎用！总之是要建立起奖优罚劣、优胜劣汰的动态管理机制。”刘积仁看着他说道，眼神意味深长。

    “好的，好的，刘总，我知道的。”

    下午四点半，陆自明从刘积仁办公室出来，还没骑到宿舍，就接到了李明霞的电话。陆自明心想还真是心有灵犀啊，自己心里正考虑着这个事，电话就来了。

    “喂，小陆啊，我是李明霞。晚上你有空哇，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哦，李姐！这样，本来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后天你叫人来我公司一下，那个聚贤花苑的项目要和你们签合同！这段时间就不要吃饭了，这个项目盯的人很多，怕被人说闲话！反正吃饭的机会多的是，你说是吧？！”

    陆自明给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李明霞笑道：“好吧，好吧，反正都听陆经理的！”

    “哎哟，姐，这可不敢当，你还是叫我小陆，否则后天就不要来签约啦，我也不敢见你了！哈哈哈！”

    “哈哈哈！”

    陆自明本来还在犹豫聚贤花苑的业务怎么分配的事情，下午刘积仁的话，他体悟出来了，也就不再踌躇。

    新一轮工程业务分配，其余四家都获得了较多的业务，众诚在聚贤花苑项目上拿到了两千多万的工程量，聚力也拿到了一千多万，其余两家分别拿到了近一千万的业务。只有王根发仅拿到五百万的公房和物业的大修项目。公房和物业的大修项目费工多、用料少、利润薄，点多面广，管理难度又大，王根发得知结果后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再次添油加醋地向王荣坤打了小报告。

    两天后，姜文珊喜滋滋地拿着两千多万的协议从深房建筑公司回到众诚，赶紧跑去跟李明霞报喜。推开门，看见两个穿着短袖制服的男人，不是公安的制服，和税务制服也不一样，正坐在李明霞办公室，一副严肃的表情。李明霞坐在沙发上，紧张而惶恐不安，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两名男子将李明霞的身份证信息核对好，严肃地说道：“李明霞，我们正在查一宗贪腐案件，其中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李明霞听后，感到浑身发软，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姜文珊听到，立即上前阻止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带我姐走？！”

    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男同志声色俱厉地说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市检察院的！这个徽章认识么？双剑徽章！知道吗！”说着指着自己肩上的徽章，又大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她妹妹。”姜文珊毫不示弱，说道：“徽章谁认识啊？你们有工作证吗？！”。

    年纪大的男同志顿一顿，从兜里掏出工作证，给李明霞和姜文珊亮了一下证件，凶狠地说道：“你们看清楚了！”

    另一位年轻的同志也拿出证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说道：“检察院的警车就在楼下停着，还能有假？”

    姜文珊拿起茶几上的工作证件信息看了看，上面赫然写着：

    姓名：宋国利

    工作单位：深州市检察院

    所属部门：案件审理一室

    职务：副主任

    的确是市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姜文珊不再说话。

    “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宋国利收起证件说道。

    李明霞只得站起来，刚要迈步，脚下一发软，打了个趔趄。姜文珊赶紧上前扶住她，安慰道：“姐，没事的，他们说了，也就是配合调查，肯定是搞错了，问问清楚就好了。”

    李明霞恍若神游，一言不发、混混屯屯地被二人带走了。姜文珊看着她上了印有市检察院标识的警车，心急如焚。回到办公室，仍觉心惊肉跳、六神无主、坐立不安，怎么办？她的脑子快速运转着，却是一片空白。姐姐是自己的主心骨，这日子才刚刚有点起色，又发生这样的事。万一姐姐出点什么事，她的家就毁了，她女儿怎么办，还有父母？自己的生活呢，又要四处打零工？想起阙德发那张猥琐丑恶的嘴脸，一阵恶心反胃，人生怎么这么坎坷啊！

    过了好一阵，她渐渐冷静下来。不行，得赶紧想想法子，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找谁帮忙呢？她立即想到了刘积仁。必须找他了，姐姐跟他的关系不一般，虽然她从未明说过，但自己有什么看不出来的。那个男人是姐姐的恩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在场面上呼风唤雨。而且，姐姐被带走这个事，她隐隐觉得与他逃不脱干系。否则像姐姐这样一个生意人，怎么会被检察院带走呢？他们的目标肯定不是姐姐，那很可能就是他！想到这，姜文珊立即走到姐姐的办公室，拿起办公电话拨打了刘积仁的手机号码。

    刘积仁接到姜文珊电话时，正在办公室与人交谈。电话那头姜文珊带着哭腔的话语，断续而零乱，但他还是很快搞清楚了发生的状况，心脏不由自主地强烈加速跳动。他努力保持神色平静地听完电话，跟姜文珊安慰道：“小姜，这个事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没什么事！”放下电话，他找个借口把谈话的人打发走，立即锁上办公室的大门。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世界末日这么快就到来了吗？他感到浑身战栗，心脏紧张地扑通扑通快速的跳动，在办公室里急得转了几个圈圈，又瘫坐在老板椅上。

    突然，刘积仁坐起身来，翻看一下刚才的来电号码，又迅速回拨过去。

    “文珊，刚才我办公室里有人，没有细问。你不要慌，我问你几个问题，详细了解一下情况。第一，这个事情发生在几点钟？”

    姜文珊显然正在哭泣，忍住哽咽，说道：“就在刚才，我打你电话的十分钟前被带走的，大概10点钟吧。”

    “第二个，来的两个人你怎么确定是市检察院的人？”

    “他们穿着检察院的制服，说是有双剑徽章的。我还看过其中一个的证件，就是深州市检察院。”

    “哪个部门的看清了吗？”

    “好像是案件审理一室的，没有特别留意。他们当时很凶，没看的很清楚。哦，那人的名字叫宋国利，这个不会错，我记下的。”

    刘积仁拿起笔，跟她核对了每一个字，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宋国利”三个字。又问道：“第三个，他们当时有没有说因为什么事情带你姐走？你再好好想想！”

    姜文珊顿一顿，说道：“没说的很清楚，就说正在查个案子，需要我姐配合调查，就这个理由带走了。”

    刘积仁想了想，宽慰道：“文珊，你不要怕，这个事我判断没啥大事。我会马上去找人，你放心，肯定让你姐平安回来，放心！”

    听到刘积仁平稳而坚定的话语，姜文珊总算放下大半个心，说道：“哦哦，刘总，那麻烦您啦。您快点想想办法，把我姐救出来啊！不然…...”说着又不禁哽咽起来。

    挂掉电话，刘积仁在脑子里再次分析了一遍，信息量极其有限，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但是可以断定，调查李明霞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是确定的。到底是谁干的呢？一时还不好判断。这一招真够狠，关于今天所面临的局面，刘积仁做过无数次设想，即使是自己被带走调查，也没有这么紧张。但他万万没想到，调查是从李明霞开始的。这里的不确定性是极其可怕的，她一介女流之辈，不懂得里头的凶险，也没有做过任何心理建设，带进去被突破的概率是很高的。自己设想过各种面对组织审查的情形，构建了那么多道安全防护，做了那么多次心理建设，难道要像二战中法国号称固若金汤的马奇诺防线一样，被德国人绕开而轻易突破吗？他的心情一片灰暗。

    不能闷在这里唉声叹气，现在不是悲观的时候，要立即行动起来，积极面对这一切。要考虑最坏的结果，做好充足应对，下一步，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找上自己，到那时，连一点善后的时间都没有了。刘积仁并不会轻易被打垮，他快速想了一遍，决定先给市检察院的好朋友老唐打个电话，再摸一摸情况。老唐原来是市检察院政治部副主任，去年调任了办公室主任，和刘积仁是多年的朋友，平时没有少给他帮忙。

    “唐主任，我刘积仁啊！”

    “哎哟，刘大老总，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有何吩咐啊？”老唐调侃道。

    听到老唐轻松的语气，刘积仁心为之稍安，说道：“岂敢！岂敢！兄弟有件急事跟你打听一下，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案子跟我集团公司有牵涉呀？”

    “市房产集团？…...没有啊，要立案的话在工作例会上一般会先通气的，这个月院例会上没人说起有这么个案子啊。怎么了，老弟，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是这样，老唐，咱们兄弟我不瞒你。最近建委领导要把我再往上推一把，外面听到风声说有人在找房产集团的茬，明摆着有人眼红嘛，想要搞我。我也是有点担心，这个节骨眼上，别出什么妖蛾子。”

    “这样啊，那倒是要小心。现在得红眼病的人不少！”

    “你们院里有个叫宋国利的人吗？”

    “有的呀，是案件审理一室的副主任，怎么了？你听到他在搞房产集团？没有听说一室办这方面的案子呀？难道是上面直接指派的？”

    “嗯，听说和这个人有关。那你方便的时候，去一室帮助打听一下，有没有关于房产集团案子这方面的信息。等兄弟这个台阶跨过去，请老哥你喝酒，好好感谢你！”

    “你放心吧，兄弟的事我肯定尽全力的！”

    跟老唐通完电话，他略觉心安，至少在市检察院层面没有正式立案，这个消息应该是可靠的。但还是不可大意，不能排除上边直接指派的可能，那样也就不会在工作例会上通报了。当然，如果是那样，也就是最糟糕的情况要来临了。

    刘积仁又立即叫驾驶员送自己回家，把家里的四十万现金以及省城房屋产证等贵重物品放到一个手提包里，立即转移到自己父母家中藏好。他不能不做着最坏的打算。然后又立即赶到建委孙昭贤主任办公室。

    “孙主任！”刘积仁打声招呼。

    “小刘来了！你来的正好，今天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孙昭贤满面春风，兴高采烈地说道：“你提拔的事就要成了，高部长一早亲自打电话给我，说就这两天市委组织部就要过来推荐了！”顿一顿，孙主任继续说道：“这个事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好了，外面绝对不要说。事以密成，传得满城风雨就不好办了！”

    刘积仁连连点头，若在平时听到这个特大喜讯，肯定是难掩兴奋之情，早就要说一堆感恩戴德的话了。但今天情况特殊，与失去自由的风险相比，高官厚禄的诱惑就大打折扣了。

    “嗯？小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孙昭贤看出刘积仁情绪不佳，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孙主任…我…...”刘积仁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孙主任，我听说外面有人在整我的黑材料，想要搞倒我。”

    “你听谁说的？”孙昭贤皱起眉头问道。

    “我在市检察院也是有朋友的，听说有这方面的反映，估计是有人眼红，或者是搞改革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吧！”刘积仁沉重地说道。

    孙昭贤稍加思索，严肃地问道：“小刘，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对我说实话，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搞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特别是有没有拿过别人大额的钱财？”

    刘积仁抬起头，看着孙主任的眼睛正色道：“孙主任，您还不了解我吗？我自己家庭经济条件算好的，有什么必要去拿人家的钱？除了年节里面，有些礼节性的东西实在推却不掉收下来。但凡超出人情往来范围的财物，我要么还回去，要么上交给公家，这些都是可以查证的么。”

    孙昭贤听他讲得恳切，略感放心。说道：“要是这样，你不要担心，即使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来抹黑你也不要怕，清者自清，要相信组织上不会冤枉一位好同志的。关键的时候，还有我嘛！”

    刘积仁几乎要淌下泪来，动情地说道：“孙主任，您一直是我最敬重的人，又是我的领导、师长，如果确实有事，您一定要帮我澄清啊！”

    孙昭贤又勉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