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直到下午下班时，陆自明也没有接到刘总的回电。他隐隐感觉有什么事发生，有点心神不宁。晚上六点，他如约来到红旗路边上一家不算起眼的小饭店：装修采用传统江南民宅风格，门面很小，正门一个木制典雅的江南翘檐，下方有一块牌匾“醉江南”，落款是江南省书协主席的大名。一笔炉火纯青的行草书法，令人耳目一新，陆自明站在檐下对着三个字打望良久，用手指在裤兜里想象书家一笔一划的顺序摹写着，如痴如醉。

    “自明！你到了，干嘛站在门口不进来？”叶苹苹在里面喊道。

    “哦，来了！”陆自明收回目光，抬脚走入店内。

    饭店不大，仅有两大一小三个包厢，以经营江南精品本帮菜为主。装修格调雅致，进门厅堂里一条红木堂几，上面摆放着一尊金丝楠木观音菩萨雕像，刀工细致、栩栩如生，一望而知十分贵重，小心地放在玻璃罩内。旁边是一个铜质的香炉，仿明代三脚正德炉款式，纹饰精美，十分古雅。背景墙上正中挂着一幅大尺幅的《竹菊》图，墨色清雅，飘逸出尘。两旁挂着一副对联“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仍虚心”，硕大的魏碑榜书，刚劲雄浑，深沉厚重，手笔不凡。陆自明记得这是苦禅大师咏竹的联句，高中时便读到过，而今读来更有一层意味。

    叶苹苹过来款起他的胳膊，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喊道：“你怎么还戴着这块电子表？！我送你的手表你怎么不戴呀？”

    陆自明略显尴尬地说道：“这块表也没坏么，再说你送我的表肯定要留到重要场合再佩戴啦，舍不得呀！”

    听这么说叶苹苹又开心起来，说道：“哎呀，好东西就要用啊，以后记得戴哈！”

    陆自明点点头，两人一起走进小包间。包厢中央放着一张小的红木八仙圆桌，配着六把红木椅，墙上铺着浅黄色的墙纸，挂着一幅书法作品。顶上一盏古色古香的宫廷式吊灯，与角落里一盏宫廷立灯相呼应，房间布置简洁而有品味。虽然是小包厢，还配有独立洗手间。

    陈晓明和黄艳两人已经在里面坐着等他们了。见他们进来，两人立即起身，黄艳迎过去客气地打招呼：“陆经理好！”说着笑眯眯地挽起叶苹苹的胳膊。

    陆自明跟黄艳是熟悉的，点头应道：“黄总好！”

    陈晓明伸手和他相握，客气地打招呼：“陆经理！”

    陆自明握着他的手，感觉脸孔有点印象，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得点头回应道：“你好！”

    四人落座。叶苹苹说道：“自明，这两位你都认识的吧？”

    不待陆自明说话，黄艳马上接道：“陆经理，这是我老公陈晓明，你可能不认识！”

    听到这个名字，陆自明立即想起那天晚上胡拥军他们一行人占用了金尊的包厢，后来陈晓明进来双方起了争执的事。与他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后来听章哲立说，这个人不是善茬，给金尊找了不少麻烦。为这个事，胡胖子动用了很多人脉才摆平。

    因为是在那样的环境里见的第一面，陆自明当然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道：“确实是不认识！幸会幸会！陈兄在哪里高就啊？”

    陈晓明当然不可能记得见过陆自明，也连连说道：“陆经理幸会幸会，我现在聚力建筑劳务公司啊，说起来，是在你下面干活的！”

    “哦...哦。聚力公司是你的啊！”陆自明恍然大悟，明白了今晚饭局的目的。当时看过聚力的入围资料，法人姓名确实叫陈晓明，也有法人代表的身份证复印件，但是证件照复印之后很模糊，自己也没有多想，还真这么巧，就是这个陈晓明。他脑子里转着圈，不知道叶苹苹跟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怎么这么熟悉，反复帮他们打招呼。我以为是什么关系呢，看样子应该是黄艳跟她的关系。

    寒暄一阵，通知上菜。陈晓明带了茅台酒（高度）、水井坊（低度）两种白酒，以及法国进口红酒。多种酒水供选择也是一种诚意，陆自明很清楚，但他并不想喝酒。一则是不愿经常性地醉生梦死，不想追求酒后那种放纵的感觉；一则对陈晓明这个人不放心，他听章哲立讲过两次这个人，原来是做消防工程的，跟公安系统关系紧密，后来用手段搞得胡胖子几个人不得安宁。如今这个钻石会所就是他和黄艳两人搞的，现在结婚了。不知道黄艳和金尊、胡拥军和钻石、陈晓明到底有怎样的恩怨，当然他并不想搞清楚，但是这个人不可不提防。因此，他推辞不喝酒。陈晓明和黄艳显然感觉有点尴尬，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安排了好饭店，准备了好酒，居然说不喝酒。陈晓明拿着茅台瓶子倒也不是，放也不是，面子有点挂不住。

    这时叶苹苹开口解围道：“这样吧，自明这段时间应酬比较多，酒喝了不少。再喝这种白酒伤身体，红酒呢他又喝不惯。正好我摩托车后备箱里有一瓶日本清酒，是我单位一个同事，就是宁燕姐，去日本度蜜月带回来给我的，正好拿出来喝掉！”

    陆自明听这么说，也只能找个台阶下，说道：“李宁燕结婚啦？”

    “嗯，和老公去日本度蜜月刚回来，还说过几天要请你吃饭。这酒下午才送到我手里，我还没捂热呢！”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刚才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陆自明也不好再拒绝扫兴，叶苹苹立马起身去拿酒，黄艳也赶紧搂着她的胳膊陪她出去。

    少顷，两人拿进来一个大木盒，打开来是一大瓶1.8L“獭祭”牌日本清酒。陈晓明是个识货的，说道：“这个牌子的清酒是日本上等清酒，粮食酿造的，价格不菲。而且度数不高，很养生的。”

    大家看看酒精度，的确只有二十度。叶苹苹说道：“四个人喝，正好平均九两一个人。你们两个男的多喝一点！”于是四人都倒满清酒。菜陆续上来：龙井虾仁、三丝敲鱼、荷叶粉蒸肉、白斩鸡、老法炒三鲜、上汤菠菜、银鱼羹，每道都很有特色、很精美。

    陈晓明是个见过世面的，特别对美食很有研究，每道菜上来都会说上几句历史啦、典故啦，来龙去脉讲一讲，倒也十分有趣味。

    陆自明留下印象的是龙井虾仁和三丝敲鱼。陈晓明介绍道：“龙井虾仁这道菜是苏东坡创制的，采用龙井茶叶，鲜剥河虾肉，南方的食材，用北方的滑炒法制作的一道佳肴。这个店采用的龙井是顶级的狮峰龙井，口味十分正宗。三丝敲鱼，把黄鱼宰杀后去鳞去骨，鱼肉再砧板上用木槌敲击软烂后，洒上淀粉，敲成鱼肉饼，烫熟后切片，配上火腿丝、鸡丝、肉丝三丝，再加各种调味料调制而成。制作漫长，工序复杂，是温州地区的名菜。”陆自明从未吃过三丝敲鱼这道菜，吃上去确实柔韧爽滑、甜鲜细腻，十分美味。

    环境典雅舒适，菜肴精美可口，酒亦芳醇甘甜，人也健谈风趣。陈晓明见多识广，这张嘴又能说会道，很讨人喜欢。陆自明一边听他介绍，一边聊天，两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开始还一口一口地喝，后来杯杯干完。不知不觉一大瓶1.8升的清酒已快见底。这两年深州城大大小小的饭店，陆自明也算见的多的，但今天这个不起眼的小饭店实在算得上是惊艳了。

    陈晓明叫上主食，是一道虾爆鳝面。一瓶酒干完，主食吃好。陆自明和陈晓明两人基本每人喝了一斤二两，叶苹苹和黄艳大概每人喝了六两。饶是陆自明这两年锻炼出了好酒量，也已经喝得七荤八素，但陈晓明仍是不动声色。黄艳和叶苹苹也喝得很嗨，叽叽喳喳聊个不停。黄艳拿出一个小的紫色绒布袋，里面是一只女士小挎包，递过来说道：“妹妹，这只小包送给你！”

    叶苹苹接过看一下，是法国圣罗兰的牌子。知道价格不菲，通体浅紫色，十分精美，爱不释手，连声说道：“谢谢姐姐！”

    陆自明不认识什么品牌，心里估摸着这么一只小皮包，左右不过几百块钱，也就不做声。

    黄艳又提出去钻石会所醒醒酒，叶苹苹兴奋地马上附议。陈晓明也趁机劝说，陆自明稍一迟疑，也很快答应。酒精在体内发生作用，像一把熊熊烈火，将理智烧尽，只剩欲望升腾。

    晚上九点半，孙昭贤拨通了市检察院何钦臣检察长的电话。

    “何检，我们委里的小刘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呀？”

    “哦，孙主任，我还没有接到下面人的报告么。我等会问问情况，没啥事到十二个小时就放人。下面人也就是让他配合一下调查，了解一些举报的情况，应该没啥大问题，你不要担心哈！”何钦臣客气地说道。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兄弟你可要早点跟我通气呀！我的地盘上如果出了什么贪腐大案，那我这个主任难辞其咎么，我得向老大负荆请罪啦！哈哈哈！”

    “不会，不会，你放心，孙主任！没啥大问题，也就是常规询问调查一下，澄清一些是非也是好的。”

    “这样好，那就拜托兄弟啦！”

    挂掉电话，何钦臣心想，你这话里明摆着是拿市委书记来压我啊！下面这帮人简直是乱弹琴！手头没有一点有力的证据就贸然带人，这不是添乱嘛！市建委现在是市里领导们的心头肉，孙昭贤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个副厅级是稳稳当当的，惹谁不好，偏要去搞他的人！搞么就搞了，一点名堂都搞不出来，简直是一群废物！他在心里骂着娘。

    其实今天上午孙昭贤就跟何钦臣通过电话了。十点半建委纪委书记慌张地到他办公室汇报，说接到市检察院案件审理一室主任的电话，刘积仁被市检带去询问调查了。他首先想到昨天下午刘积仁在他办公室说的那番话，原来是有所指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很难说，刘积仁到底有没有问题？有多大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刘积仁还是得保，这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人么。况且，他要是在里面彻底崩溃，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交代的话，一些事情上和自己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孙昭勇。退一步讲，即使不牵扯到自己，系统里这么重要岗位上的干部落马，现在市里廉政考核一票否决，年底建委的评优评先肯定是轮不到了。而且党委用人失察这顶帽子无论如何跑不掉，那么对下步自己提升副厅也会有不可估量的影响。事态是严重的，他迅速评估了形势，还是要尽快出手捞人！这种事其实是和时间赛跑，一旦已经招供，外面不管谁的招呼也就失效了。小刘啊小刘，你自己在里面可要保持清醒头脑啊。想到这，他不再迟疑，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市检察院的何钦臣检察长。何钦臣算起来也是孙昭贤的老朋友，这几年在检察长位置上，为亲戚朋友找工作、搞房子、做工程等事情没少向孙昭贤开过口。孙昭贤不能说百分百都答应，但是也没有少给他帮忙，这份人情肯定是在的。

    何钦臣也是才刚刚收到下属的汇报。分管副检察长带着一室主任两人在他的办公室报告情况，说把市建委的一名正科级干部带进来询问调查了，理由是外面有所反映和举报，一些情况需要配合调查。接到孙昭贤电话时，他一肚子火，正点着一室主任的鼻子一顿臭骂：“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种事情好先斩后奏的？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意识了？！”但电话里对孙昭贤却是和颜悦色，说自己不了解情况，马上会去问清楚。既然是询问谈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最多十二个小时就出去了。放下电话，何钦臣没好气地跟一室主任说道：“赶紧抓紧审问，要么有本事就搞点东西出来！要么就十二小时后放人，老子下回见到孙昭贤还得给他赔不是！你们tmd干的这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