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郑义平宣布休会一刻钟，计票人和监票人在角落里共同清点、统计票选结果。会场上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大家纷纷起身上厕所、抽烟、闲聊，陆自明也站起身活动一下。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扭头一看是郑义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郑书记好！”陆自明赶紧主动打招呼。郑义平笑笑，轻拍了两下他的肩，没有说话走开了。

    经过工作人员的紧张统计后，监票人向大会报告选举结果：市房产集团党委一共93名党员，今天大会实到90人，符合法定人数，可以进行换届选举。共发出选票90份，回收90份，有效票90份。投票结果如下：郑义平得90票，刘积仁得87票，杨滨得89票，周福康得88票，张新宇得81票，陆自明得78票，朱小龙得2票。郑义平之后宣布集团党委新一届班子由郑、刘、杨、周、张、陆六人组成，并将换届选举结果上报建委党委。

    陆自明志得意满，总算平稳地度过了换届选举，如愿以偿当选集团党委委员。朱小龙出现在名单里确实有点意外，但最后仅得2票的结果更像是一场当众羞辱，一票肯定是他自己投的，另一票不知道是哪个傻缺没仔细听会议说明，或者是跟党委搞恶作剧。朱小龙呢，拿到选票后也是先给陆自明画了一个大大的钢叉，又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可是有什么用呢？别人是内定的党委委员人选，自己这把钢叉丝毫不能阻止他的当选，而给自己投下的这一票也没有什么卵用，结果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他心里感到一阵悲哀。tmd，现在轮到这个外地穷小子交运了，这几年眼看他步步高升、飞黄腾达，太可气了！前几天父亲跟他透露过一个信息，估计下批集团调整中层干部也会轮到自己头上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他自认为这几年在房产集团物业分公司的表现算好的，早该轮到一个职务，这帮人就是欺负自己是半路出家，哼！听到父亲讲的这个消息，他很是激动兴奋了一段时间，如果提拔为集团中层副职，虽然不是正职，但至少和章哲立平起平坐了，与陆自明也相差不多。这个章哲立，自打当上中层干部后，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在自己面前也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原先两对人家聚会时，朱小龙讲得多，章哲立听得多，现在完全反过来，章哲立滔滔不绝，自己插不上什么话。他感觉连卢婷看他的眼光都变了。他凭什么？不就是当上了中层干部嘛！当了中层干部房子分得比自己大、待遇比自己好，这些其实朱小龙并不羡慕，毕竟他的家庭经济条件不是章哲立、陆自明可以比拟的。关键是拥有权力的状态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极具吸引力，在权力面前金钱也得点头哈腰。今天太让人沮丧了，自己的好消息没有等来，却眼睁睁地看着陆自明再次高升，自己与他的差距越发拉大了。更可气的是，今天自己完全成了他的垫脚石，成了他的陪绑者，成了一场笑话，像一只被耍的猴，像一个小丑！

    唐伯虎诗云：“春夏秋冬捻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日升月落，昼夜晨昏，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汇聚成时光的河流，静静流淌。

    在冷战了近两个月后，王梅芳前前后后想了个通透。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地拖延下去，必须要弄个明白。上次约会还是自己决心不够，但这种事就是越拖越被动。虽未明说，但那次约会彼此都留下了不舒服的印象，有许多的事物每日见看不出变化，但其实每日的变化都在发生。她并非一个柔弱不堪的女子，爱情给予她勇气和力量，但也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况且，王梅芳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她的身边从来都不乏爱慕者，她只是忠于自己的内心，不迁就于世俗眼光，否则她也不会挑选陆自明。

    “自明，你晚上有空吗？我们见个面谈一下。”

    “哦哦，梅芳，我有空的！一起吃晚饭吗？”

    “不了，吃完晚饭见吧。”王梅芳淡淡地说道。

    “那好，晚上见！”陆自明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寻常，像一汪平静的湖水，神秘而深不可测。今天将面对什么呢？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晚上七点，人民广场“一世情缘”茶室。陆自明深刻的记得这是两人第一次表白的地方。这个茶室对他而言有不可替代的意义。熟悉的环境一点没有改变，甚至连服务员都还是第一次来时的模样，时光仿佛停留在这里......

    包厢的气氛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都能听见，只有二人点的一壶云南“大红袍”正在小火炉上“咕嘟咕嘟”煮着，本来淡淡的茶汤颜色越来越浓。

    陆自明感到很局促，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样尴尬的氛围。只能端起茶壶给王梅芳压根没喝过的茶杯里象征性地续了一点茶。两人继续沉默着，茶壶“咕嘟咕嘟”的声音更显烦躁。陆自明把茶壶从小火炉上取下，放在桌上，包厢内顿时安静下来。

    “自明，你回答我一件事。”王梅芳在一片寂静中平静地开口道。

    “嗯？”陆自明望着她，等待着她的问题。

    “你在我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是怎么考虑的？”王梅芳平静地抛出问题，好像是一个完全无牵涉的第三人提出的问题。

    “啊？什么？”陆自明的眼神一阵慌乱，仿佛急于寻找或躲避什么。平静的话语像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他只感到头脑像炸裂开来一样。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该来的总会来的！他又一次被逼到无路可退的人生十字路口，像这样被逼墙角的感受已经很遥远了。这些年来，他一直感到人生游刃有余，无论多么复杂、沉重的难题，他最终都能找到解决的途径。可是，这一次，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自明，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听你真实的想法，我只要你内心的答案。”

    “我......梅芳......”陆自明望了她一眼又立即低着头嗫嚅道。

    他的表情和言行已经说明了一切，王梅芳似乎听到自己心碎裂的声音。她过去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些她希望是误会、希望是谣言、希望是别人使的奸计的消息确实是真的。她的心仿佛被人撕扯般地疼，正在裂成一块、又一块，无法收拾。泪一下子涌到了眼角。

    她强力压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平静，说道：“你说吧，我都能接受！”泪不受控地一滴一滴坠落下来。

    陆自明看了她一眼，也掉下泪来，情绪失控泣不成声道：“对不起，梅芳，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当两人走出茶室时，一切都结束了。陆自明感到自己创造了一个生命，又亲手结束了她，而自己正是那个刽子手！抬头望见“一世情缘”的标牌，第一次在这里开始，原以为是一种美好的暗示，现在看来更像一种嘲弄。一世情缘是不可能的，应该改为一时情缘吧，其实一世与一时又有什么区别呢？所谓的永远不过是一瞬，而一瞬其实就是永远。他在心里荒唐地、东拉西扯地胡思乱想着，好像刚才的事与己无关似的。

    赵坚强的心也在左右摇摆不定。之前苦于找不到朱文白和胡佳莉的蛛丝马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跟别人投怀送抱。现在倒是搜集到了这对狗男女存在不正当关系的证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天晚上在晶丽大酒店楼下，他控制住了捉奸的冲动，没有当场大闹起来。相片冲洗出来后，整个拍摄还算清晰，至少可以辨认出每个人的脸孔。李国梁和陈小婷、朱文白和胡佳莉两对人搂腰或者款着胳膊的亲密照都拍到了，连续的按快门也使得两人前后进电梯的过程基本还原。况且还有一张朱文白亲自签字的单据的照片，整个证据链联系起来看，事实是很清楚的。现在怎么办？是直接贴到厂宣传栏里把他们的名声搞臭？还是写一封信给市纪委？他一度有一种朱文白小命被捏在自己手里的快感，有时在厂大院里碰到朱文白，还像过去一样毕恭毕敬地喊一声：“朱书记！”朱文白仍像过去一样微笑中带着威严，微微点点头，摆着手走过去。他冲着背影在心里骂道：“你得意什么？别tm装模作样的，什么德行！老子要你身败名裂也就分分钟的事！”

    但是时间越长，赵坚强想的也越多。自己该怎么做才最有利？把这几张照片公之于众或者举报到纪委、检察院？都不是什么好办法，这么做了，即使朱文白倒台或者坐牢，胡佳莉就能回到自己身边？几乎没有可能。那自己几个月的精力、物力投入全打了水漂，啥也得不到。他现在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干，自己没必要非要在胡佳莉这一棵树上吊死，其他女人多的是，自己又不是没这个本事。现在好了，花了那么多的钱和精力，只为出一口气？有什么想不通的？成年男女之间有啥秘密，不就是那点子事么。胡佳莉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即使不跟朱文白也会跟李文白、钱文白搞在一起。再说也是自己没答应跟她结婚么。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不值当，白花了冤枉精力冤枉钱。能不能把这些钱收回来呢？至少把这个相机的钱收回来。这个念头一起，如同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陆自明神情恍惚地坐在办公室里，一个上午抽掉了一包半软中华。财务科的出纳进来让他签个单据，被室内浓重的烟雾呛得咳嗽不止。陆自明起身，开了一些窗子。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上午，自己也不知道想了个啥。自己是丢失了什么，还是在寻找什么？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百无聊赖，什么事也不想干。

    电脑屏幕上，电子邮箱提醒有未读新邮件，是胖子发来的“伊妹儿”。电子邮件还是个新鲜事物，用起来很便捷。前段时间和胖子通电话，他诉说了自己生活的烦恼，最近他被从工程科调整到材料销售科工作。因为管工程太严格、太死板，得罪了包工头，人家一状告到公司领导那里，直接把他给轮岗了。陆自明本来想劝说他放弃那份水务公司的安稳工作，来江南这边发展。可是胖子最后兴奋地告诉他，老婆已经怀孕，他快要当爸爸了。陆自明把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为老同学又喜又忧，今天胖子的邮件只是打听深州这边有没有什么建材销售的商机，其实也并不抱多大希望，兹当和同学用电邮的形式写一封信，叙叙旧。恰巧今天有空，想想胖子的境遇，又想想自己的境况，忽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陆自明打起精神，立即给他回了一封邮件。

    胖子：

    你好！许久没有联系了，你的邮件我今天才看到，平时很少登录邮箱，不好意思！近来我在准备装修房子，工作上也比较忙，见谅！你现在怎么搞起销售来了，这个活虽然有挑战性，也容易出成绩，但好像不太适合老兄，恕我直言。这种设备采购，第一要紧的是跑政府采购部门，我们现在这里材料都进政府招投标平台了，不知你们那里怎样。即使是政府采购，其实套路都是一样的，搞关系是第一要务，这与你的性格是不符的。但是，人必须要适应生存的环境，如果生活要求我们这么做，也不能不硬着头皮顶住！

    我对你是有信心的，胖子，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从学校出来，面临许多人生重大的选择和机遇，有把握住的，也有溜走的，但不管怎样，都不要抱怨。我们都快到了而立之年，还是应该顶住。这些年，自己改变了许多，丢弃了许多少年时的理想和追求，但有一点至今仍坚持，就是忠于自己的心灵，追求内心的平静始终没有改变！我想，你也一样的，从本质上说，你和我同属于一类人，内心善良，不愿伤害别人。

    虽然在物质上我们不是很富有，但内心世界是丰富的，这就够了。生活最终是要求得内心的满足，你说对么？海明威说得对：生活如此美好，值得为她奋斗！如果我这里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会联系你的。向嫂子问好！

    祝家庭幸福，事业有成！

    发出电邮，陆自明突然觉得许多话言不由衷。自己能够忠于心灵吗？追求到内心的平静了吗？自己没有伤害别人吗？都是虚假的，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自己更像是《红楼梦》里贾宝玉所谓的“禄蠹”。自己是功利的、物质的、伪善的。他感到锥心刺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