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春天是一个孕育希望的季节。惊蛰一声春雷，大地摆脱冬季的严寒，万物开始觉醒。但是复苏并没有那么快地到来，春季的回暖要经历一个曲折反复的过程。所以才会有东坡先生的“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这样的词句。倒春寒的寒冷同样不可小觑。

    新年上来，政治处接到任务，局里要调整一批干部的职务。原房地产交易中心主任李建国调任局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王荣坤调任房产集团总经理，郑义平调任房地产交易中心主任，冯以宽调任白蚁中心主任、党支部书记（保留正科级待遇）。陆自明心心念念调任公务员的机会并没有出现。按讲去年潘文斌当面亲口说出来的话应该兑现吧，然而并没有。陆自明得到信息后深感失落，这一年多时间来自己付出了全部心力，迅速适应工作角色，获得上下的一致认可，但是为什么没有轮到机会呢？就因为自己是叶政华的女婿？如果这样的话，那以后调整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他感到自己深陷茫茫沼泽，看不到前进的方向。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但是人生陡然再次陷入困境。怎么办？

    下午他抽空到张如生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张如生很清楚陆自明来找自己聊天的目的，这个事情其实他也很无奈。于公于私，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解决陆自明的机关公务员编制。于公而言，作为局政治处主任，自己有责任把陆自明这样的优秀年轻干部遴选到局机关来任职；于私而言，解决好陆自明的编制也可以为自己工作带来长期便利，何乐不为？事实上，之前他就多次跟局领导反映推举陆自明，希望合适的时候解决他的机关公务员编制。这次干部调整前，他更是找潘文斌多次要求趁此机会解决这件事。但是潘文斌似乎忘记了去年在政治处讲过的话，没有表态，最后在上党委会讨论方案的时候，把陆自明的名字划去了。张如生知道，一切原因在于陆自明是叶政华女婿这重身份。

    潘文斌和叶政华的矛盾，在原来的建委大院里算不上什么秘密。作为建委排名第二、第三的副主任，两人年龄相仿、资历相当，市里面各有各的门道。特别是孙昭贤主任去向基本明朗，由谁接班成为摆上桌面的一张明牌。二人更是暗自较劲，相互不服，机关算尽，终于以叶政华调任环保局，潘文斌最后顺利接班落幕。其间两人的明争暗斗，旁人只是耳闻臆测，到底费了多少心机、使了多少手段，耍了什么权谋，如鱼饮水，只有二人自己心知肚明。

    从潘文斌主政以来的干部调整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矛盾积怨比外界传闻的还要多、还要深。张如生看到了这点，深为陆自明感到惋惜。但是，他不可能介入两位领导之间的争斗，更无法调和两人的矛盾，现在潘文斌是建设局的一把手，自己也只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可能为了一个陆自明，跟一把手翻脸。况且即使翻脸，又能改变什么呢？这一层意思，他无法对陆自明明言。原以为叶政华会跟女婿透个底，但现在看来，陆自明并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能温言抚慰道：“小陆，你还年轻。干部的成长进步不是一蹴而就的。你在机关这段时间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不要因为一次两次调整不如意就带有情绪，来日方长，机会还有很多。长者有一句名言‘政治需要智慧，更需要耐心。’你自己好好体会吧！”

    陆自明并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本来想让张如生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到底为什么这次自己不能调任机关公务员。但从年后郑义平来家里和叶政华的一番耳语，以及张如生讳莫如深的态度，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晚上在岳父岳母家，陆自明一直闷闷不乐，也没有情绪应酬丈人和丈母。吃过晚饭，碗一撂，说声“爸、妈，晚上我还要赶个材料，先回去了！”

    叶政华和商红英没有接话，叶苹苹脸色一变，埋怨道：“这么急干嘛？在家里坐一下再回去！”

    陆自明心情不爽，但在岳父家里不敢发作，低声道：“不了，材料催得比较急，我还是先回去了。”

    “一天到晚加班写材料，也没见你奔出个好前程来！”叶苹苹赌气道。她现在经常看陆自明不顺眼，一天到晚就知道埋头苦干，春节的时候，劝他去潘文斌和张如生家里上门跑跑，结果他只去了刘积仁家里。一个调走的领导有什么马屁好拍的，完全是个死脑筋。别人当官么，要么坐火箭年年升，要么占着有油水的岗位大发其财。像胡拥军，别看只是个乡镇国土所的副所长，年后请朋友们到大酒店里吃大餐，出手阔绰。结婚时刚买的本田雅阁已经鸟枪换炮，开上了奥迪A6，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倒好，挂着一个副科级的小官职，屁好处没有，就落得一个整天加班，算什么呢？

    陆自明没有心情跟她较劲，打声招呼自顾自回家去了。

    龙象大排档去年全面重装上市，把楼上四、五、六三层也全部兼并，内外全部装饰一新，改造成为龙象大酒店。一楼、二楼、三楼仍旧用作餐饮区，四五六层改造成为酒店客房，定位在中高端的综合性大酒店。

    这天晚上，龙象大酒店203包厢，陆自明邀请了江启辰、章哲立和姜文珊一起吃饭。自打元旦节陆自明和叶苹苹举行婚礼，消息传开，郑义平才得知陆自明已经成为叶政华的女婿。因为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因此之前叶家并没有做任何宣传，外界几乎不知道堂堂的叶局长居然找了一个外地的穷小子做女婿。郑义平的后知后觉也在情理之中。当得知这个消息后，郑义平立即备上厚礼，第一时间参加婚宴并道贺。陆自明在房产集团的地位待遇也有所提高。本来陆自明位居集团党委委员、副总经理的高位，虽然工作借调到局政治处，但是待遇应该完全按照集团副总享受。郑义平内心不喜欢陆自明这个年轻人，一直把他划归刘积仁的阵营。他专门指示党委办，陆自明每个月的奖金和福利按照副总待遇打折享受，理由是不在集团的工作岗位，待遇适当下调。陆自明并不清楚副总经理的福利待遇，相比以往担任中层正职已经提高不少，也从不过问，硬生生被郑义平克扣下不少待遇。得知他成为叶局长的乘龙快婿后，郑义平立即指示党委办恢复陆自明的正常待遇，还把去年克扣的半年待遇差额予以补发。

    房产集团的领导班子还有对外接待的签单权，原来请客吃饭可以到签约酒店消费完直接签名挂账，陆自明很谨慎，提拔副总之后从来没有使用过签单权。因为陆自明的提拔令郑义平很不爽，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为避免陆自明享受签单权，又指示办公室与签约酒店办了专门的签单卡。只有拥有签单卡的领导才能享受签单挂账权，其余一律不认。这样陆自明没有签单卡，业务接待的签单权自然而然就被取消了。元旦之后，郑义平立即指示办公室给陆自明办理了签约酒店的签单卡，还专门交代段巧英主任要亲自送到陆自明的手里。

    陆自明呢，想想有这样的消费权力也好，请客吃饭可以方便点。上次答应了姜文珊帮她询问三级总承包资质的事情，一直没有和江启辰碰过头。期间江启辰邀请他吃过几次饭，但是人多嘴杂，在酒桌上不好提这个事。于是今晚，他做东道专门邀请江启辰一起小聚，争取帮姜文珊把这件事情办下来。

    203是个六人位的小包厢，龙象大酒店重新装修后，不仅装潢得十分精致典雅，而且包厢无论大小都配有一个洗手间，极大地改善了用餐环境。小包厢陈设很简约，包房中央摆放一张黑色的小圆桌，铺着红色的餐布。配备的六张靠椅，也全部是黑色木质，座位和靠背是红色布面。桌子上方悬挂着一盏精美的欧式吊灯，黑色的灯柱，每个灯头上有一个红色布面灯罩。靠里面角落有一扇小门，是一个洗手间。墙面全部用米色墙布包裹，张挂着一幅高仿的梵高油画作品《星空》。整个房间内饰、家具颜色搭配很协调，给人感觉温馨而舒服。

    姜文珊知道今晚的饭局很重要，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专门去美发店做了发型，原先一头乌亮的头发染成了栗色，齐肩的长发前部是直发，末端稍微烫成波浪卷，自然垂散开来，一改原先江南小家碧玉的秀气风格，显得成熟而时髦。一条驼色轻薄羊绒风衣，里面是一条黑色翻领羊绒衫，显得沉稳干练。

    江启辰推陆自明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他的右手面。姜文珊自觉地想坐下首，把陆自明左手边的位置让给章哲立坐。但是章哲立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让姜文珊坐在陆自明的左手边。章哲立最后说道：“小姜，你坐在陆主任的边上，这个位置留给我。你跟陆主任对面对坐怎么行，总不能跟领导‘对着干’吧？”大家都笑起来。

    “那你是准备跟陆主任对着干？”姜文珊反唇相讥道。

    章哲立已经是社交场上的老江湖了，立马接道：“我们对着干没事，我们是同居关系。你总没有跟陆主任同居过吧？”

    在大家的笑声中，姜文珊拗不过，只得坐在陆自明的左手位置。今晚的饭局是陆自明组织的，目的是完成姜文珊所托之事，江启辰是关键人物。章哲立现在是深房建筑公司的经理，与姜文珊的业务也密切相关，就叫了这么两个朋友，小范围，大家心态都很放松。

    陆自明点了一瓶五粮春，四人酒斟满，陆自明先给江启辰做了介绍道：“这位美女姓姜，跟大哥你同姓（同音），不过有个区别：她是美女姜，你是美男江。哈哈哈。”

    “她的美女姜是正宗的，名副其实，我的美男江是三点水的水货。哈哈哈！”江启辰凑趣附和道。

    陆自明又跟姜文珊说道：“文珊，这位大哥就是局建筑业处鼎鼎大名的江处长，你以后的发展都要靠他呢！”

    姜文珊也很结灵子，马上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早就久仰您的大名，有这么一位本家大哥罩着我，我肯定会努力的！来江处长，我敬敬你！”

    江启辰摆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算什么，我们以后的发展还要仰仗陆主任呢！来来来，哲立，咱们仨一起举杯敬一下陆主任！”

    “什么陆主任、陆主任的，搞得我都不会喝酒了！哈哈哈！”陆自明也顺势站起来，四人把小盅一饮而尽。

    酒过五巡，陆自明跟江启辰耳语道：“小姜原先在深房建筑下面做点劳务分包的活，现在呢，深房的效益也不比当年，自己想申请一个建筑总承包三级的资质。大哥你看能不能帮帮忙呢？”

    江启辰道：“这个事呢，如果是别人说，我肯定不能给个瓷实话。你知道，现在管资质审批很敏感么。但是兄弟你开口了，有什么说的！那肯定全力支持啊！”

    陆自明得到满意的答复，立即扭头跟姜文珊说道：“文珊，你的事情大哥明确表态支持了！你倒一个满盅敬一下江处长！”

    姜文珊坐在陆自明的旁边，已然听到刚才两人的耳语，心情激动，立马站起来倒满一小盅酒。

    章哲立早就猜到今晚饭局的主题，知道是姜文珊有事相托江启辰，大概也就是为企业申报资质之类的事情。打趣道：“姜美女，既然江处长那么关心支持，你倒这么一个小盅哪里能够表达感激之情，用大杯么好了！”

    姜文珊酒量不大，说道：“章经理，我酒量不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自明略一斟酌，说道：“那这样，文珊，你‘抓大放小’，把小盅放下，拿扎壶里剩下的这点酒敬一下大哥！”

    姜文珊看看扎壶里应该还剩下大约三小盅左右的酒，稍一犹豫，还是果断放下手里的小酒盅，拎起扎壶走到江启辰身边，恭敬地说道：“江处长，陆主任原先在深房建筑公司的时候我一直在他下面干。以后还要麻烦本家大哥多照应啊！”

    “我们也一直在他下面‘干’！”章哲立故意把“干”字拖得很长，插科打诨道：“他能力强，我们希望他越‘干’越好呢！”。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起来。姜文珊闹了个大红脸。

    江启辰也端起扎壶，客气道：“放心吧，文珊！自明是我的铁杆兄弟，他交代的事情，我肯定全力以赴、义不容辞！”说完两人碰杯仰脖喝完。

    一顿饭吃下来，四人干掉两瓶五粮春。姜文珊已经有些不胜酒力，略有醉态。陆自明微醺微醉，但也感觉不能再喝了。江启辰酒量最好，并没有什么感觉，章哲立话有点多了。时间已过八点半，江启辰征询陆自明的意见是否结束。陆自明看看腕表，已经八点三十五分了，于是宣布结束。江启辰拉一把章哲立，说声：“我们先撤了！”章哲立仍和陆自明兀自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江启辰手上暗暗用劲，捏了捏他的臂膀，章哲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告辞。

    走出包厢门，江启辰低声跟章哲立说道：“我们早点撤，给兄弟制造点机会。你怎么一点眼力劲也没有？”

    “哈哈，大哥，我酒多了，没想这么多！”

    两人低笑着走出酒店。

    姜文珊看见散场，想站起来去买单，被陆自明制止了。

    “晚上的饭我约的，单我来买。再说这里我可以签单的，用不着你来买！”陆自明道。

    姜文珊醉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托你办事情还要你来买单，不是又吊又打吗？”

    “你别跟我客气，单我已经买过了。你怎么样，自己能回家吗？”陆自明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坐一会就好了。”姜文珊说完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陆自明自顾自跟服务员说道：“买单了！”

    服务员把消费单拿进来，陆自明掏出签单卡递给服务员，看了一眼消费金额，一共八百多块钱。拿起笔在单据上签了名。服务生拿过单据，把签单卡号记在单据上，又把签单卡还给他。

    陆自明叫服务生倒了一杯蜂蜜水过来，让姜文珊喝，没喝两口，姜文珊胃里一阵酒气逼上来，忍不住想要吐。陆自明赶紧把垃圾桶拿过来，放在她身下，姜文珊伏在桌上吐了出来。陆自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吐完，递上蜂蜜水让她漱口，又拿来干净的热毛巾，让她自己擦擦。

    姜文珊吐完感到略舒服一些，感激地望着他说道：“抱歉啊！今天给你添麻烦了，还这样子出洋相，实在是难为情！”

    “哪里话么。原来和你喝酒从没见你喝醉过，不知道你的酒量到底怎样。今天没把你照顾好，是我难为情了！”陆自明笑道。

    一番折腾，姜文珊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半了，说道：“陆总，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我们回去了！”

    “你自己行不行啊？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没事...我...没关系的。”姜文珊站起准备回家，陆自明连忙把她身后的羊绒大衣给她披上。

    走出酒店门口，陆自明本来打算直接骑摩托车回家，看见姜文珊步履蹒跚、步态不稳，想想还是招手叫停一辆的士，送她一起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