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这几天，秋雨连绵，村里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陆自明还是每天早上坐城乡公交赶到丰乐村来上班。一则这已经是一种生活状态，惯性的力量；二则呆在家中也没啥事，自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若论读书环境，这里比家里还要好，在乡村更容易静下心来，聚精会神。村委办公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过来上班。平时办公楼里，就几个村委会委员过来转转，除非有什么事需要商量，一般都是中饭前转一圈，没啥事就回家吃饭。整个办公楼里就陆自明一人在办公室，他临窗而坐，正认真地读着《中国哲学简史》，窗外山雨迷蒙，清风拂来，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每到会意处，融会贯通，略有所悟，喜不自胜，正自读得入迷，冷不防有人叫道：“自明！”他心头一惊，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姜文珊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一袭浅蓝色的套裙，足蹬一双浅白色的小皮鞋，一头乌黑的秀发自然披散，白净清秀的脸庞笑意盈盈，颇有出尘之意。

    陆自明怦然心动，不禁看得出神，定一定心神，才应道：“是你啊！你怎么来啦？”

    “干嘛，不认识啦！”姜文珊轻笑道。

    “没有没有，在农村现在每天看的都是村姑，刚才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陆自明打趣道。

    “你这人现在也学坏了，什么时候这么贫嘴啦！”姜文珊娇嗔道，心里美滋滋的。

    陆自明给她泡了一杯茶，笑道：“怎么也猜不到你会来，刚才乍一眼还有点恍惚的感觉。说说看，你怎么来了，有啥事吗？”

    “没事就不可以来看看你呀？”姜文珊说道：“上次听说你来下派了，一直想来看看你呢，真没啥事！”

    姜文珊早有此意，听说陆自明下派丰乐村的消息后，她一直打算着过来看看他。下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老同事、老朋友前来探望肯定会印象深刻，也能很好地加深感情。今天下午公司里没事，她抽空开车过来一趟。去年李明霞换了一辆宝马车，把自己的第一辆代步车大众波罗送给了她。现在自己独立办企业，这辆小车还真派上了不少用场。

    上周刚刚拿到总承包三级的资质证书，她第一时间向陆自明报了喜。的确，这虽然是姜文珊的喜事，但整个事情其实是陆自明一手操办的，因此这个喜讯也是属于他的。

    “你现在证书有了，有没有开始投标啊？”陆自明问道。

    “哪有这么快呀！新招来搞经营的小伙子是个新手，啥也不懂，还在学习阶段。下周有好几个项目，我准备让他先试试水，不求中标，先积累点经验再说！”

    “嗯，市场招投标的事情我搞过的，这个的确要下一番功夫的！我在的时候是费率招标，报下浮点数的。”陆自明说道。

    “自明，你是这方面专家了，有空去帮我们辅导辅导。现在一脚踏进市场，其实还是两眼一抹黑呢！”

    陆自明稍一沉吟道：“不是我不愿辅导，只是听说后来招投标办法有大调整，费率招标被废止了。新的招标办法我也没研究过，不懂可不敢瞎指导啊！”

    “具体规则变化但是套路总的来讲还是一样的，况且你熟悉这块，即使同样学习新的文件，你也比我们要掌握的快，掌握的好不是！”姜文珊道。

    “既这么讲，我到时先自学一下现在的招投标办法，下次再和你们一起学习交流！”陆自明谦虚道。忽然想起村里的整治工程仍没有落实施工企业，对面不正好坐着一个现成的吗？几乎在一瞬间，他已经考虑过几道弯，说道：“公司里现在人手上配备的怎么样了，几个关键的管理人员都到岗了吗？”

    “嗯，现在公司队伍是基本齐全了。项目的施工主要是原先老张师傅的班底，施工员、安全员都齐备。这么多年从众诚到勇攀，大大小小的活也干了上百个了，技术团队完全没问题。另外招了一个老工程师担任公司的技术负责人，帮我对工程项目的现场管理把关。也不是不相信老张，而是多一个人多一道制约，对项目管理更好。经营么刚起步，先招个新人慢慢培养，主要是负责对外的公开招投标市场的。其它的就先我自己来了，既当老板，又当打工仔。呵呵，你看看我忙不忙？”姜文珊介绍的很详细。

    “嗯。文珊，现在我这村里有个项目，你愿不愿意来做呀？”陆自明问道。

    姜文珊听到有点喜出望外，一脸惊喜的表情，随即又把情绪按捺下去，说道：“自明，你们村里有什么工程项目啊？”

    陆自明简要说了一下项目情况。

    姜文珊说道：“自明，有活干当然好啦。再说，这也算勇攀取得资质证书后从市场上拿到的第一个活！但是，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啊？如果有外部压力就算了，千万不要为难。”

    陆自明知道她的心思，顿一顿说道：“文珊，你放心，我做事情还是会前思后想的。这个活么，一是要有建筑企业资质的，要是上个月你没有拿到资质证书，我也不会考虑你。二呢要找个放心的人来干，毕竟有上面补助资金的项目，花了钱就要干的像个样子。所以，你来干么正合适！合理的利润肯定能保证，但是如果活干不好我可是要较真的！”

    “多少抑扰就像这天色昏暗欲沉，像千针穿我心。”这段时间，陆自明反复听谭咏麟的这首经典老歌《雨丝情愁》。他的思绪也似这绵绵的秋雨，“无边丝雨细如愁”，和叶苹苹之间似乎再难恢复到从前那样的甜蜜。每一次的争执、每一次的冷战，都像往一杯蜂蜜里一次次地注入白开水，爱情的蜂蜜水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自从他去丰乐村担任指导员，两人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倒是结束了冷战，但仍是不冷不热的。而且，现在叶苹苹应酬越来越多。经常是陆自明独守空房，而她要到十一二点才满身酒气的回家来。用她的解释，她现在也算是市建设工程质量监督站的办公室副主任了，应酬之类的事情在所难免。这种苍白的托词瞒不了陆自明，他很熟悉建设系统各个单位的情况。质量监督站是朝南坐的强势单位，一年到头除了请局机关的处室或者领导，极少请外面单位应酬。而且现任的站长是原来的年轻副站长提拔上来的，和陆自明很熟悉。知道叶苹苹是叶政华的千金，又是陆自明的老婆，哪里会成天拉着她去陪酒陪饭局？陆自明并不想当场戳穿她，更不想再和她大吵。他现在想的很明白，如果感情已经走到尽头，婚姻变成了一根绳子，硬生生地把两人捆在一起多难受！实在不行就分开罢。既然管不了，随她去，爱怎样就怎样！

    叶苹苹也对婚后的生活颇不满意。结婚之后，原先的好友也很少召集她一起吃饭，社交活动越来越少，感觉自己像个家庭妇女一样。本来么，结婚后要把很大一部分的精力和注意力转移到丈夫身上，按讲两个人一起的时光应该越来越多才对。没想到，结婚后，他忙得像条狗，本来就不多的那点业余时光也被加班加点占去大部分，叶苹苹心中的怨念像野草一样疯长。她经常在心里批判他：哼！当着个科级的小干部，操着总理一样的心！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实权没有实权，好处没有好处，还整天忙着加班，脑子有病！本来嘛，缺少陪伴的痛苦还是可以通过物质的满足来弥补的。偏偏陆自明在消费方面也很抠门，这就让叶苹苹更加难以忍受了。上次一起逛商场，叶苹苹看中了一条提夫尼的白金项链，陆自明看见标价九千多，吓了一跳，说：“结婚时不是买过项链了吗？”叶苹苹心里哑然失笑，结婚时买过项链以后就再不用买了是吧？你昨天吃过饭了今天怎么还要吃？好像女人是他的附属品似的，结婚前使尽手段哄着，结婚后变成自己的私人财产了，再不用浪费钱了。特别是农村出来的男人大都有这种思想！

    叶苹苹越来越后悔跟他结婚，每天心里天人交战，后悔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迷了魂，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男人！这种苦只能自己受，毕竟当年家里是强力反对的，跟父母亲都说不着。哎！自己酿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吞吧！现在她解脱的办法就是多参加社交活动。你不是一定要去农村指导工作吗，那好，你也别管我！叶苹苹的社会关系很多，同学、同事、朋友一大堆人。一个女人如果愿意参加社交是从不缺场子的，尤其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何况她自己还是政府的强势部门的工作人员，那就更是应接不暇。叶苹苹热衷于参加各种交际，每天在熟悉的、陌生的、年轻的、年长的、富贵的、普通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面孔中间穿梭。社交场上鲜花、美酒、佳肴，还有奉承的话语，关注的目光，众星捧月的感觉都令她感到愉悦和沉迷，酒杯一端，烦恼皆忘，沉醉在酒精的麻醉中寻求片刻虚幻的欢娱。

    十二月，丰乐村的整治工程顺利进场，快速推进。上个月陆自明找了一家设计单位按照自己的整个方案出了一套蓝图，花了几万块钱的设计费。这个月初，勇攀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施工队就进场了。按照设计院的图纸，全线铺开，抓紧施工。陆自明每天到村里，第一件事就是整个施工现场全部跑一遍，然后再回办公室。现场施工员有任何工程方面大大小小的事，都找陆自明。黄连富和蒋金法两人索性做甩手大掌柜，来个一概不管不问，乐得让陆自明负起全部责任来。

    陆自明找到了生活中的新目标。国家人事部和建设部联合发文，将设立国家注册建造师的资格考试，全面取消原来的项目经理资质核准，而代以新的注册建造师制度。这是建筑行业的一个巨大革新，对整个行业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按照文件规定，陆自明可以报考一级注册建造师，考试时间确定在2005年3月。这是全国的首考，没有前例可循，所有的都是新的。四门功课：《建设工程经济》、《建设工程法规及相关知识》、《建设工程项目管理》、《专业工程管理与实务》（房屋建筑工程），必须在两年内通过方为有效。他牢记刘积仁的话语，要找一个清晰具体的考试目标让自己投入，趁着年轻多读书，以为将来应付更大局面做好准备。他决心今年考取国家一级注册建造师，必须一次性通过！接下去再去把评高级工程师所需要的英语和计算机考掉，明年准备冲刺高级工程师。

    大学时候，教他们《建筑工程造价管理》那门课的老师是个海外留学归来的老头，教授很幽默。有一次上课时问过他们班同学一个问题：“出租车在什么时候最危险？”大家纷纷回答：“夜晚的时候！”“打雷下雨的时候！”“思想不集中的时候！”“天气恶劣的时候！”等等，不一而足。教授笑而不语，最后他的答案是：“在没有乘客的时候。”不需要过多解释，同学们都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其实人生也一样，没有方向的人生是最彷徨、最迷茫，也是最无力、最可悲的。陆自明牢牢记住了那堂课和教授的那个问题。

    找到方向后，陆自明全身心投入到备考中去。他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备战口号：“奋战一百天，实现新跨越。”认真制订读书、做题计划，谢绝一切应酬，每天下班吃过晚饭，七点到十二点钟五个小时的学习时间雷打不动。白天在村里，也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读书学习。其生活状态接近于一个高三学生。

    这天晚上，陆自明坐在书房里安静地读书。按照计划，每门功课第一遍学习时间安排五天，《实务》课难度最大，安排十天，这样第一遍下来就是二十五天的时间。接下去还要再做一遍相应的辅导书习题以及模拟考卷，这样下来又需要至少十五天左右，也就意味着四门功课过一遍、练一遍至少需要四十天左右的时间。那么到三月份考试满打满算也就九十多天的时间，按照这个安排也就够过两遍多一点。时间太紧了！他决心争分夺秒，不能浪费一点辰光。

    晚上十点半，家里的大门被推开，他听到叶苹苹回家的声音。一会儿，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哎呀，你怎么一天到晚像尊菩萨一样坐在书房里啊！”叶苹苹酒后话很多，精神也很兴奋。

    陆自明心里不爽，但还是压一压情绪说道：“苹苹，我告诉过你，我在准备注册建造师考试！这个是国家第一次开考，题目不容易，一点把握也没有！你忙你的去，别来打扰我。”

    “你考这个有什么用啊！能升职吗？能加薪吗？成天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上头，一点也不长进，有什么用啊！”陆自明的这番话一下子触到叶苹苹的情绪点上。她反手把门“砰”地一声使劲关上。

    陆自明勃然大怒，这种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升职加薪，就知道吃喝玩乐，就知道灯红酒绿，整个一物质女、拜金女、欲女，毫无精神追求可言！对自己的学习和工作，总是冷嘲热讽，不屑一顾，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做派，是可忍，孰不可忍！陆自明烦躁地放下手中的书本，猛地站起身来，心头怒火燎原，真想追过去扇她几个耳光。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叹息一声，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压抑下心头的怒气，再拿起书籍......

    “自明，把我的睡衣拿过来！”浴室里传来叶苹苹的喊声。

    陆自明装作没听见，坐在书房的座位上无动于衷。

    “听到没有？！你死人啊！”叶苹苹的吼声传来。

    陆自明被彻底激怒了，猛地站起身来，冲进浴室。

    推开浴室门，里面浴霸打得热烘烘的，温度很高。叶苹苹刚洗好澡正拿着浴巾擦拭身子，看见陆自明阴沉着脸站在门口，问道：“我的睡衣呢？”

    陆自明不搭理她，眼睛里冒着怒火。

    叶苹苹自顾自地擦着身子，酒后的人处于亢奋状态，并没有顾及陆自明的情绪，见不答话，从镜子里看着他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呀！”

    陆自明心里生出一种奇异复杂的情绪，看着眼前这个光溜溜的女人，曾经令自己沉迷难以自拔，如今让人又爱又恨。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刚才的一腔怒火转化为浑身燥热。他不由分说，上前抓住她的脖后颈，把她按在浴室镜前。

    “你......你干嘛啊！”叶苹苹大叫起来。

    陆自明没有说话，带着情绪愤怒地宣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