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三月份，首次国家注册建造师考试正式开考。这是深化全国建筑行业改革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意味着今后担任施工项目负责人必须取得注册职业资格，经注册后方可执业上岗。这是对建筑行业重要岗位人员规范化管理的一次重大改革，将为推动全国建筑行业的健康有序发展提供坚强的保障。全国各地建筑行业的从业人员纷纷投入考试的洪流之中，形成了一股培训考试的热潮。

    考试结束了。陆自明像个长时间潜泳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三个多月的备考期，每天与时间赛跑，几乎分秒必争，现在终于考完了。《工程经济》、《建设法律法规》、《建设项目管理》三门功课肯定能通过，而且应该是高分通过。但是最后一门《房屋建筑工程实务》课把握不充分，整张卷面全部答题答满，没有空白之处。实务课是此次考试的关键点，也是难点。一百六十分的卷面分，有单选、多选和5道实操案例题。考试时长四个小时，从中午一点半一直考到下午五点半。陆自明在客观题部分动作利落，吃不准的先选第一感觉对的答案，然后做个标记，绝不纠缠不休，腾挪出更多的时间给后面的实操案例题。五道实操案例题既要文字组织，需要有理论功底，还需要大量计算，只要是涉及主观答题的就要注意书写的美观和规范，因此答题效率不会高，很费时间。陆自明是身经百战的考试高手，工工整整写完五道案例题后，再回过头去，过一遍选择题，确定一道就把答案涂写到答题卡上。这时吃不准的就可以反复比较斟酌，时间尽在把握。

    为了发挥好此次考试，他专门去买了喜欢的“阿尔卑斯奶糖”，每场考试都会带几颗在口袋，考到一半的时候剥一颗在嘴里。糖能补充能量，给人带来喜悦感，提升大脑思考能力。最后一门实务课考试的时候，绝大部分考生都提前至少半小时交卷了，陆自明心里很清楚，这些早早交卷的人绝大部分是被淘汰掉的那部分。他一直坚持到五点半，考试结束铃响起方才交卷走出考场。饶是如此，陆自明仍为实务这门课感到担忧，能不能通过呢？最后的结论是，不再去想，耐心等待分数公布。能做的一切自己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命运来决定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是陆自明似乎还没有完全从考试状态中解脱出来。经常闷在书房里读书，一读就是一整晚。确实这次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来对待此次考试，几乎倾尽全力。像党的保先教育一样，他在日记里给此次考试提出了主题，明确了目标，划分了几个复习阶段，每天给自己规定了硬性任务，学习状态接近于高三毕业的高考生。还有一层埋藏心底的意思他自己也没有深想过，那就是他已经把这次考试当作一个避风港，作为逃避与叶苹苹交流的一个藉口。而且，除夕夜里他一个人站在老家院子里吸烟的时候，思考什么时间与叶苹苹结束婚姻关系，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等注册一级建造师通过的时候。因此，他宁可面对书本也不愿面对她。

    今天晚上没有应酬，回到家陆自明仍旧是走进书房。每次坐在书桌前，就会感到很踏实、很愉悦。晚上没有想读的书籍，他随手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津津有味地读起来，随着自己的笔记又重回备考的日子里，再次沉浸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中。

    他在日记中写道：“‘宁可少活二十年，拼死也要拿下大油田’这是铁人王进喜的一句名言，也是铁人精神的概括。的确，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距考试拢共只有三个多月、一百来天的时间，需要提出拿总的一个主题：‘发扬铁人精神，奋战一百天，实现新跨越。’”

    “整日的读书，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充实而喜悦。因此，也不特感厌倦。这说明，只有艰苦的劳动才能使生命变得有份量，才能增加人生的价值。也许通过考试并没有什么，但至少可以证明自己曾经努力过，证明我为理想目标奋斗过，这已足够，不是吗？”

    “我感到自己走上了一场擂台，而这次比赛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这是一次自己能够完全把握的机遇，你会让她白白流失吗？”

    “扫清思想上的一切垃圾，全心全意投入战斗！”

    “唯有战，没有降！”

    日记里类似一段一段的文字，正是此次考试过程留下的一个一个的足印。陆自明不知不觉被自己感动了。又想起除夕夜的思考，他在心里渐渐下定决心，准备结束这段无意义的婚姻生活。检视当初自己的抉择，背弃纯真美好的感情，妄想贪图富贵安逸，可是却掉入生活的陷阱，如今成为笼中困兽。有感而生，他提笔在日记本上涂抹出以下文字：

    今晚的第七支烟

    为什么闷闷不乐？情绪淡淡的，像被吹散的云。浓烈的始终短暂，平淡的偏偏长情。这是今晚的第七支烟，烟雾随风舞翩迁。如果往事如烟，我希望它像这烟卷一样，烧得灰飞烟灭。

    为什么郁郁寡欢？情绪像困兽，找不到个出口。想嚎啕大哭一场，偏偏又归于沉寂。这是今晚的第七支烟，回忆多甜泪多咸。往事并非如烟，它就像遥远的唐诗宋词，时时回响在心中：登高阁、望明月、照无眠。

    秋夜独凭栏，夜深觉露寒。一任别离泪满面，天涯从此各黯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怎奈相思如影泪潺潺。

    秋意何能遣，光阴自荏苒。三年欢情似纸薄，天涯从此两漂泊。谁知漠漠心事重如山，暮霭沉沉今宵月色残。

    章哲立沾沾自喜，自觉逐步踏上了人生巅峰，身兼集团市场部经理和深房建筑公司经理两大权力岗位，是手握实权、炙手可热的红人，在房产集团内部一时风头无两。这几年他一直顺风顺水，在郑义平的手里解决了中层正职的位置，得到提拔。王荣坤来了之后，自己又及时转向，投奔到他的山头，再次得到重用。现在在中层干部群体里，已经属于名列前茅的佼佼者，今后要是有干部提拔的机会，混个副总经理当当应该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每每想到这里，他都感觉美滋滋的。

    李太白《将进酒》有句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章哲立也许背不来这句诗，但他的确是这么做的。他现在很喜欢呼朋唤友，请客吃饭，反正用着公家的钱，结下的是自己的人情和面子，何乐而不为？最近市房产集团的一个商品房住宅项目--云燕府即将进入施工招标程序，下午章哲立接到了王荣坤的一个电话。

    “小章，那个云燕府的招标准备的怎么样了？”

    “哦，王总，正在抓紧制订招标文件，预计这个月底能到市招标办公室挂出，下个月招标结束。”

    “嗯，好的。这个项目是今年集团的第一个开发项目，体量大，工期紧，对集团年度经济指标考核有很大影响。务必要抓紧时间，前期工作一天也不要耽误！”

    “明白！王总，我一定争取尽快挂出，提前完成！”

    “嗯。那个，聚力建设的陈总你认识吧？他有一点事情要找你对接，具体你和他商量商量。”王荣坤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哦，好的，王总。我一定跟他对接好！”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中国社会，体制内的领导说话一般不会说穿，面上是一层意思，但其实还隐藏着另一层意思。而这隐藏着的意思才是真实的意思，你如果不能体察到这一层，那就是鸡同鸭讲。章哲立早已非吴下阿蒙，察言观色、揣测领导意图这一套本领已经活学活用。从王荣坤淡淡的语气里他嗅出了一丝端倪，这种领导的暗示一定要自己结灵子，悉心体会才能把握好。这个时候让陈晓明来跟自己对接，对接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么。无所谓，他跟陈晓明到底什么关系不必多问，只要忠心执行领导意图就好，想那么多干嘛。他的脑子里压根不去想那些深一层的东西，领导吩咐咱照办，最简单也最直接。把领导伺候好，自己得到提拔重用，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他更关心的是晚上的聚会。

    今天晚上，章哲立召集陆自明、江启辰、胡拥军等一起吃晚饭，还叫了卢婷、姜文珊作陪。胡拥军叫了张桃红。江启辰和章哲立都知道姜文珊跟陆自明的关系不一般，经常开他们两人的玩笑。陆自明当然知道朋友嘴上说的不一般是指什么关系，但他不愿多解释什么，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人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说去。再说也仅限于朋友之间的打趣，并无恶意。

    张桃红今年初刚从蓝洋水疗会所辞职出来，黄艳并未起疑心。一则张桃红在店里做了多年，也算是一个“劳模”，从她身上压榨的血汗钱已经不少；二则她现在年纪渐渐大了，不再那么受到客人的青睐，况且她提出来要回家相亲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

    出来后，张桃红在城里闹市区买了一个小店面。现在深州城位置好的商铺十分抢手，不跟开发商打招呼根本甭想买着。但张桃红不担心，这个忙胡拥军会帮。她看中了新开发商品房小区--玫瑰苑周边的一间将近五十平米的黄金铺面，总价为一百零五万。这个铺面位置好，总价又不高，预定的人很多。她让胡拥军打个招呼，国土局胡公子的面子开发商不敢得罪，不仅把店面给了张桃红，还抹去了零头，便宜了五万块钱。又在玫瑰苑小区里花四十万买了一套单身公寓，开了一家童装店，自己当起了小老板。

    胡拥军迷恋她的青春和姿色，这么多年的特殊关系，现在竟然渐渐产生了一点感情，隔三差五忍不住要联系她，有时有合适的私人聚会也会叫上她。毕竟，张桃红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敲诈黄艳和陈晓明的事情是两个人一块实施的。虽然事情做的严丝合缝，但还是担心哪个环节会有纰漏。想来想去，只有张桃红这个环节不放心。担心她成天在黄艳的眼皮子底下晃悠，哪天嘴上没把门，说漏了嘴，那就惹祸上身了。因此，也支持她辞职从良。现在房子也买好了，店铺也买好了，又经营着自己的童装店，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有恒产者有恒心么。但还是经常提醒她，对外就说店面是租下来的，深州城小，不要传到黄艳或者陈晓明的耳朵里，让他们起疑心。

    张桃红呢，也愿意与他保持这样一种关系。她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内心渴望有一棵大树可以依靠。她很清楚胡拥军只是贪恋自己的肉体，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无所谓，维系着这样一层关系，不仅可以结交到社会上一些有用的人脉资源，更重要的是有个什么事情还有个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就像自己买房子、买店面一样，没这层关系根本买不到想要的房，他一出手，不但能买着，还能比市场价便宜哩！因此，两人各取所需，达到了一个暂时稳定的平衡。

    晚餐在龙象大酒店的包厢。晚上饭局打着庆祝陆自明结束考试的名义召集，其实章哲立主要是想约卢婷。自从卢婷怀孕生子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产假上班后又有一段长时间的哺乳期。孩子断奶后章哲立联系过几回，但是卢婷都拒绝了。生完孩子，她似乎和他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章哲立却哪里肯放手？经常找各种理由想和她单独见面，但是她基本都回绝了。今天是以庆祝陆自明考试结束的名义，召集几位好朋友吃饭，卢婷终于答应。章哲立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想着晚上一定要找机会跟她重温鸳梦。

    晚上喝酒气氛热烈，老友相聚话题很多。姜文珊今天很兴奋。下午的时候，勇攀建筑公司刚刚中了一个将近一千万的标，虽然标的额在市场上来说并不大，但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这是勇攀建设第一次从市场的公开招投标中胜出，也为新年开了一个好兆头。这个事情全靠陆自明帮忙。公开招投标的标书，她从来没有做过，对招投标办法也一无所知，市场上一时也招不到这方面的熟手。是陆自明帮助她一点一点学习讲解招投标办法，从如何制作标书，到招投标要注意的细节，甚至最后的商务报价定标，都是他一手帮忙搞定。总之事无巨细，皆悉心指导。在这个过程中，姜文珊对陆自明越来越钦慕，每次看见他心里都有异样的情愫在荡漾。前面投过几次标都没有中，今天终于中标了！她内心觉得，这不仅是她的胜利，更是两个人的劳动成果。今天的确是个令人高兴的好日子，因此也就放开喝酒。

    陆自明呢晚上也主动喝酒，前段时间备考期，章哲立、江启辰、胡拥军约过好几次饭局都推却了。今天打着自己结束考试的旗号召集的饭局不能不多喝一些。而且下午得知勇攀中标的喜讯，内心也十分激动。虽然这是姜文珊的公司，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不知道怎么，他就是愿意帮助这个女人。前段时间，因为丰乐村整治工程，与她的联系十分密切。经常在一起商量项目上的事，关于公开招投标也都给予细心的指点，包括建筑企业如何发展壮大。他感觉得出，姜文珊很信赖他，也多次表示要好好感谢他，都被他云淡风轻地挡回去了。姜文珊在旁边拼命帮他挡酒，但结果往往适得其反，被大家一通起哄反而多喝一些酒。后来姜文珊也索性放开喝，在几个人的欢声笑语中，酒也不知不觉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