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江南的春天来了，到处一派大好春光。桃红柳绿，莺歌燕舞，万物欣欣向荣，孕育无限生机。

    陆自明人生至此，内心感到无比的满足和自豪。现在身份是政府官员，捧着金饭碗的公务员，再也不需要考虑什么稳定不稳定的问题，也不必操心收入多了少了的问题，这一切都不存在。公务员么，旱涝保收，财政保障，与国同休。而且收入待遇不要说和企业或者社会平均工资相比，就是和事业单位比还要高出一大截。因此，公务员才会成为全社会最令人羡慕的职业，各地报考公务员成为全民热潮，登上了各大报刊新闻榜首。

    但是孩子姓氏的事情始终压在心头，令人不得开心颜。陆自明的父母亲专门从老家赶过来看孙子。这天晚上，陆自明外面应酬回到自己家中，开门进去，父母亲正在客厅里小声嘀咕着什么，面色凝重。见他回来，母亲把他叫过去：“伢儿，你过来，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

    陆自明感觉到气氛不对，心里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说道：“伢儿，今天你岳母跟我们说了，想让孩子跟他们家姓，这个事你知道吧？”

    果然是这件事！陆自明酒后心火骤起，吼道：“这件事说过好几遍了，不可能的！他们想什么呢？这是要逼着我们离婚是吧！滚tmd！”

    陆自明酒后情绪有点失控，爆了粗口。父母亲沉默不语。

    半晌，母亲开口道：“伢儿，你莫动气。这个事我跟你爸商量了一天，咱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僵了！哎！”

    “爸，妈，这件事你们别管，有我呢！我会处理好的！”

    父亲抿了抿嘴唇，嗫嚅道：“伢儿，你不要意气用事。这个事我们是这么想，你呢也不要顾及我们的面子。爸妈没本事，憋憋屈屈活了一辈子，就是你们姐弟仨给我们老两口长了脸。姓氏的事情，按讲应该在婚前提出来，现在孩子都生出来再谈这个事......不过，我们也想过了，你和这个孩子呢肯定不会回老家过生活了，跟谁姓的谁知道？他们家权大势大，你和孩子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实在不行，还是跟他们姓好了！有事么都要忍，老古板说‘小不忍乱大谋’，不要为了这么个事，耽误了你的前程！”

    陆自明气不打一处来，忍忍忍，父母亲一辈子就毁在一个“忍”字上！什么小不忍乱大谋，这都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又能有多大的谋呢？看着父母亲沧桑懦弱的神情，陆自明不忍心再吼什么。

    母亲见他不语，接着道：“是啊，伢儿！你爸说得对，不要考虑我们，我们在老家有多大的面子呢？日子是自己过的，你如果过不好，我和你爸怎么能安心呢？”说着母亲用手背轻轻擦拭眼角。

    陆自明几乎要淌下泪来，说道：“爸妈，这个事你们不要掺和了，我自己能处理好！当时结婚，我们是明媒正娶，还出了彩礼钱的，这个事情不可能翻盘。我呢，也不会跟他们家闹僵，毕竟孩子已经出生了，如果离婚也对孩子不利。我会跟他们好好解释，不至于为了这么个事闹翻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好好跟人家说，别意气用事！”父亲说道。

    这个是叶政华的主意，他见陆自明攻不下来，让商红英搞迂回战术，从他父母亲身上突破。给他父母施加压力，一旦他父母亲松了口，这个事还是能够办成的。

    这天下午，张如生把陆自明单独叫到办公室。

    “小陆，晚上你跟我去参加一个饭局。刘局长亲自点你的名的！”

    陆自明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答应下来。刘积仁已经很久没有叫自己吃饭了。每次去他办公室总是匆匆忙忙，没有机会坐下来清清静静地聊会天，他实在太忙了。

    张如生拿出一张干部岗位调整表递给他，问道：“还有个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这个月局里有一批干部调整，这是我初步排的几个空缺的职务，你看看。市房产集团沈敏杰和陈英俊两名总经理助理已经两年，总挂着不是个事，应该解决了。我打算一个留在集团里提副总，一个交流到其他单位去任副职，你觉得两个人谁适合留下来当副总？”

    陆自明稍加思索，说道：“从能力和资历来说么，沈敏杰当副总更合适。陈英俊当年考察党委委员的时候，职工就反响比较大，还是应该慎重。”

    “嗯，这个人我有印象，油腔滑调的。所以就是外调，也要考虑合适的单位。我建议把他调到建设培训中心去，那里安淡点。”张如生说道：“还有，王荣坤跟我提过好几回，想要再提拔一个党委委员职务，他力推章哲立，这个人怎么样？”

    陆自明仔细看了一下表格，还有一个城建投资公司工程部经理岗位，也是副科级，没有建议人选。他脑子转的飞快，说道：“章哲立工作还是不错的，群众基础应该也还行。他担任党委委员，我没有什么意见。”

    “嗯。”

    “张主任，这个城建投资公司的工程部经理岗位也空出来了啊？”

    “对呀，原来的工程部经理提拔副总了，这个岗位也空缺不得。现在城建投资公司的重点项目那么多，局领导很重视。过去孙主任在的时候亲自兼任公司党委书记的，现在虽然由一名副局长兼任，但是刘局长对城建投资公司的工作还是很重视，让我们要物色一位素质好、专业能力强的人选，我一时半会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张如生说道。

    “这个岗位我觉得房产集团的工程科科长林致远比较合适，他是当年房产集团最早一批引进的本科生，为人正派，专业水平好，年龄资历都有了。”陆自明答道。

    “嗯，我等会把他的档案翻一下，听你这么介绍应该是合适的。”

    “嗯，刘局长应该对他也有印象的，刘局在担任集团老总的时候，他就在工程科里挑大梁了。”陆自明补充道。

    张如生点点头。干部工作就像饭店里厨师端盘子，菜烧的好不好不是厨子说了算，而是顾客满意，顾客就是上帝。而干部工作的上帝就是局领导，政治处只是端盘子的厨子而已，政治处的建议方案最终要领导满意，才能通过，才算出色完成任务。

    晚上的饭局是刘积仁宴请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王勤，渠现如今已经兼任市人事局局长（市编办主任）。市建设系统现在正处于改制时期，一方面有的单位转职后，事业编制被收回；一方面有的单位事业编制不够用，需要扩编。这样就需要与市编办沟通，在总体减编的情况下，尽量保留更多的事业编制，以为后续的建设发展留存余地。这是事关长远的一件大事，刘积仁非常重视。之前张如生和市人事局（市编办）的相关处室负责人活动过几次，这次由刘积仁出面，专门宴请市人事局（市编办）的一把手。因为此事是政治处负责对接，本来应该李国梁出马。但是张如生跟李国梁汇报几次都石沉大海，事情不等人，只好跟刘积仁汇报。刘积仁很爽快，马上约到今晚聚会，还专门交代带上陆自明参加。

    晚宴设在一家名为“江南春”的小会所。现在深州城里兴起一些小型会所，一般只有两三个包厢，装潢都很典雅，环境静谧，私密性很强。专门服务一些重要的商务宴请和高端消费，一时成为一种热门。

    王勤带了人事局（编办）的几位相关中层干部，刘积仁带了张如生、周成琬、陆自明。十二位的包厢桌面上坐了十个人，不宽不紧，显得非常舒适。酒是茅台，菜色精美。王勤现在大约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西装笔挺，外面一条深蓝色的羊绒风衣，气度不凡。陆自明第一次跟他认识，还是在房产集团当办公室主任，那时的王勤还是组织部干部一处处长，和陆自明当年一样，酒桌上显得很拘谨木讷，认真地倾听，适时地陪笑，从不主动说什么话。几年领导岗位锻炼下来，现如今则完全不同，今天坐在主宾位置上，指点江山，谈笑风生，气场强大，状态十分放松，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尽显领导风范。陆自明心里不由得感叹，环境对人的影响如此之大，几年领导工作岗位的浸淫，完全改变了一个人。

    整场晚宴，主要是听王勤和刘积仁高谈阔论。张如生和周成琬则与相应的处长们相互聊天劝酒。王勤时不时地拿周成琬开玩笑。周成琬呢，也很会来事，但凡王勤开玩笑，都借机端杯到他面前，跟他碰杯饮酒。王勤这个时候也来者不拒，引得大家鼓掌叫好。酒过一半，张如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个信封，从王勤开始，一个一个地恭敬递上去。市人事局（编办）的干部们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一个个信手接过，面不改色。酒宴推向高潮。王勤今晚兴致很高，打趣道：“周处长，你老是敬我酒，干脆调到我们人事局编办来工作吧！我们这里很需要你这种能干的年轻同志呢！怎么样，刘局长肯不肯忍痛割爱啊？”

    “哈哈哈！王部长，我的心在滴血啊！不过党的干部么，还不都是归你王部长管，你说要调谁我哪里拦得住啊？”刘积仁接道。

    “哟，王部长，那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把我调到人事局编办，我可是要把编制都批给建设局的啊！”周成琬撒娇道。

    “哈哈哈！刘局长，你有周处长这么漂亮能干的女下属真是幸福啊！”王勤笑道。

    周成琬端起小扎壶里的半扎白酒走到王勤身旁，娇笑道：“王部长，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人家会当真的！”

    “将我的军么！行！要算话就得喝个交杯酒！”王勤反将一军道。

    周成琬也是社交场上的老手了，什么阵仗没见过？交杯酒算啥，早已惯看秋月春风。立即接道：“好啊！杯碰杯，手碰手，我跟领导交杯酒！”

    王勤兴致高涨，接一句暧昧的玩笑话道：“我在上，你在下，你要几下就几下！”说着起身准备端小酒盅。大家哄然大笑。

    “领导，这可不行，都交杯酒了，杯子总要一样啊。哪有我大你小的道理？你刚才不是说我要几下就几下嘛！”周成琬撒娇道。

    “哟，还嫌我‘小’啊！好，换大的！”王勤暧昧地说道，顺势拎起扎壶，里面差不多也有半扎，和周成琬交叉手臂喝了一个交杯酒。

    全体欢声笑语，轰然鼓掌，气氛十分热烈。喝完酒，王勤的手掌似乎不经意地在周成琬的腰下轻轻划过。

    陆自明看到这些细节，心里一阵反胃。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整晚酒桌上除了礼节性地敬酒，他的主要精力放在照顾桌面的服务工作。添茶倒水，递烟点火，及时加酒，自己虽然喝得不算多，但是精神高度集中。

    张如生也端了一个小盅，走到王勤身边敬酒。王勤酒有些高了，说话也更加口无遮拦，说道：“张主任，你们刘局长还是很关心你的。为了你副处的事，跟部里领导说过好几回了。你这杯酒应该敬敬你们刘局长！”

    刘积仁接口道：“没有王部长的关心，我喊破嗓子也是个空。如生，你拎个扎杯，敬敬王部长！”

    张如生赶紧换了扎杯，里面有大半扎白酒，毕恭毕敬与王勤碰杯，王勤喝了一个满的小盅。放下酒盅，又说道：“刘局，最近部务会议研究了，要拓宽干部的培养渠道，打算抽调一批年轻干部，到各个中央部委挂职锻炼，你们建设局有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啊？”

    刘积仁递上一支中华香烟，给王勤点燃，自己也抽出一支叼上，不待自己点火，陆自明的火机已经凑了上来，刘积仁吸一口烟道：“太需要了！王部长一定要帮我们建设局争取一个名额啊！现在全省都在搞乡村整治，各地都在开展竞赛。市里老大格外重视这块工作，要求一定要做出亮点，打造成深州的一张‘金名片’，不仅在全省要走在前列，全国也要成为模范生！深州财政资金底子薄，跟其他地市比没有优势。所以我一直想另辟蹊径，这块上头有国家专项资金支持，我到建设部去跑过几回，但是效果不大理想。如果有挂职的机会，我们派一个干部上去，对以后的信息对接、项目资金争取都有很大的帮助，这也是为全市争取政策资金支持的大好事么！”

    “嗯，的确是。那这样我肯定给你们争取一个名额，都是为了城乡建设事业，为了深州的发展嘛！”王勤说道。

    刘积仁也拎起一个扎壶，有小半扎酒，跟王勤茶杯碰一下道：“那一言为定！王部长你喝茶，我敬你！”

    “那怎么行！我......我肯定要喝酒的！”王勤大着舌头说道。

    王勤的扎壶里和酒盅里的酒都喝完了。本来陆自明要续酒的，被人事局的一位处长拦下，示意他不要再给王部长添酒了。但是王勤态度坚决，陆自明拿起一个公用扎壶，里面倒的是矿泉水，赶紧走过去给他的小酒盅里倒满。王勤端起酒盅与刘积仁碰杯，一饮而尽。

    晚宴结束，陆自明把领导们送上车后，自己骑摩托车回家。推开家门，屋里空荡荡的。叶苹苹跟孩子一直住在岳父母家，从怀孕到现在家里已经快大半年没回来住过了。只剩下他一人形单影只，今晚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服务的角色，但也喝了不少。陆自明泡了一杯红茶，走进书房醒酒。

    晚上这个饭局信息量很大，他坐在书桌前，铺开宣纸，砚台里倒上墨汁，提笔蘸墨，兴头上来，信笔疾书。一边书写一边回想晚上的情形。张如生看来接下去要提拔了，政治处主任这个位置，如无意外，应该是周成琬接任。自己副科的时间不算短了，但是解决公务员编制时间太短，何况局机关比他资历老的副科级干部还有许多，自己怎样才能脱颖而出呢？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难啊！晚上，王部长说要派人去中央部委挂职锻炼，自己有没有机会呢？可能性不大吧。自己在政治处工作，与刘积仁所谓的争取政策资金的条线又不对口，肯定优先选派对口的干部去啊！转念一想，自己孩子这么小，也不方便出长差。如果真要是去挂职，不知道叶苹苹又要掀起什么轩然大波了。胡思乱想中，夜已经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