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近段时间，张如生十分繁忙。按照刘积仁的指示，他正在筹备局里的机构改革方案。此次机构改革，首先是将深州市城乡建设局更名为深州市规划与建设局。那是建设部门名称最混乱的一个时期，当时民间流传一句笑话：“上面一个部，中间一个厅，下边名字像星星。”意思是除了中央（建设部）和省一级（建设厅）的名称一致，省级以下建设部门名称不统一、不规范，有叫城乡建设局的，有叫建设规划局的，也有沿用城乡建设委员会的，更不用说还有建筑工程局、房地产管理局、城市管理局、园林绿化管理局等等，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刘积仁认为，建设局要突出规划职能，应把规划的名称放在全局名称的前列。他多次在大会上讲过，建设局有两个拳头产品，一个是规划，一个是重点项目。这是建设局在全市的地位，也是在市领导心中的份量。但是一次机构改革，绝不是更个名这么简单。他已经思考了两年，谋划了两年，也到先进地区调研取经，一整个改革框架已经成熟：更名为深州市规划与建设局。成立三个二级局：市房地产管理局、市城市管理局、市建筑工程管理局，机构级别为副县处级。将市城建投资公司升格为市城市发展投资集团公司，级别也确定为副县处级。其余没有公益职能的事业单位，以及应该走市场化道路的国有企业一律改制，推向市场。这样整个建设系统的职能职责就十分清楚，局机关本部基本以规划为主线，包括村镇建设，其余的业务处室基本归并到三个二级局去。下属单位里首要的是要做大城投公司，这是重点项目的孵化和推进平台，也是对城市建设推动最大的政府平台公司。他多次带班到上海、深圳、苏州等发达地区学习考察，发现他们建设局都把做大做强城投公司摆在十分重要的位置。过去深州的城建投资公司规模太小，无论从资产还是管理力量都远远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变化，他决心趁此次机会成立城市发展投资集团，做大做强平台公司。他的这一系列改革思路，先后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分管城建）以及市长、书记做过汇报，并得到他们的一致首肯。因此，刘积仁下定决心，一声令下，着手启动机构改革。

    张如生现在真切体会到那句话：“领导一张嘴，跑断两条腿。”刘积仁跟上面的汇报都是宏观性、理念性的东西，真正要落地，其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加上内部机构调整，以及下属事业单位职能的调整，整个工作量极其巨大。光是与市委组织部、市编办、市人事局一次又一次的沟通协调，一轮又一轮的请示汇报就让人头大。这一切基础工作完成后，还仅仅是拉开一个序幕。从动员到考察任用、到岗到位、分流调整到结束，更是一场马拉松。尤其是，刘积仁要求要结合此次机构改革把原先从下面企事业单位长期借到局机关上班的工作人员来一次大清理。张如生让周成琬做过初步统计，加上借在局里各大重点工程指挥部等临时机构的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人。张如生搞干部人事工作多年，心里很清楚，这些能够借上来的人，除掉小部分确实是因工作需要选上来，背后大部分都是关系户，可以说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刘积仁要对这么个庞大的关系户群体开刀，难度和阻力可想而知。张如生多次婉转地向他进言，是不是可以从长计议，缓缓施行，不要大刀阔斧地搞一刀切。但是刘积仁并没有采纳。

    张如生感到筋疲力尽，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得力助手陆自明又跑到北京去挂职，指望不上。只得把测绘院吴帆青和法规处小张两人再次借过来，专门搞机构改革工作。但是许多文字工作仍不能令人满意，有时还不得不亲自操刀，把他累得人仰马翻。他心里有点后悔不该这个时候把陆自明派出去，本来有这么一把牛刀，快不可挡，工作要省心多少都不知道。哎！

    陆自明仿佛被抛到了一座荒岛，没有一个知心朋友，没有社交圈，就像独自生活在海岛上的鲁滨逊。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寂寞像一条蟒蛇紧紧地缠住他，难以排遣。这个时候，他会特别想念父母亲人，想念远隔千里的儿子。但他知道，这一切的痛苦和煎熬都是一个男人必须忍受的。伴手礼的问题顺利解决了，在第一个周末星期天的下午，陆自明把伴手礼装在一个行李袋中，凭借通行证，门口的武警和门卫保安都没有为难他。他把行李袋放在办公室壁橱的一个角落，等到周一上班，他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朱豫东副司长和陈副司长两位的办公室在他对面，等他们办公室的门开了，他拿着两份伴手礼：文房四宝礼盒和丝绸方巾礼盒，走到副司长办公室，介绍了一下深州市的情况，说是文房四宝和丝绸是深州的传统文化，把伴手礼分别放在两位副司长的桌上。两位司长都客气道谢，并说了些欢迎和勉励的话。

    处里几位同志就分发得比较顺利，陆自明直接一人两份伴手礼，大家客气地道谢，都习以为常。刘亚芳司长的办公室和521隔着两间，陆自明一上午到走廊上装作不经意路过好几回，看到刘司长有个单独在办公室的空档，赶忙拿了两份伴手礼走进去。

    刘司长有点惊讶，问道：“小陆，有事吗？”

    “刘司长，给您带了两份深州的小礼品，都是深州的传统文化产品！”说着递上前去。

    刘司长微微皱眉，说道：“小陆，我们司里一般不搞这种的......”

    “哦，司长，规矩我知道的。但这不是什么礼品，就是深州的传统文化产品，您也是江南老乡，也请您帮助宣传一下我们深州，提高一下深州的知名度。”这是陆自明设想中可能出现的状况，所以答得比较自然。

    刘司长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份小礼品，不置可否，微笑道：“那下不为例！”

    “谢谢司长！”陆自明做贼似的走出刘司长办公室，舒了一口大气。

    一件小事，让陆自明体悟到，凡事只要做去总有成事之可冀，光想不行动则毫无可能。

    这几天，处里并没有安排什么具体的工作给他干，赵毅让他先多学习政策文件。偶尔有个需要复印或者到其他司局跑腿的事情，也会招呼他去做。从内心来说，陆自明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在深州市建设局，他已经算是个小领导，这样低级的粗笨活根本不需要他动手。而现在，已经沦落到只能干些粗活笨活的地步了。这样的小事，慢慢冲刷着他的内心，让他心里起了波澜。

    晚上，赵毅准时下班后，处里的同志们也都收拾跟着一块下了班。陆自明一个人晃悠着回汉庭宾馆，突然有人喊他：“陆哥！”陆自明扭头看看，是沈文桐。

    “哦，文桐，你也下班了？”

    “嗯，他们还没走，许处让我先下班了！陆哥，没事的话一起吃饭吧？”

    “好啊！”陆自明正发愁一个人不知道吃些什么。

    两人在附近一家叫“秦唐人家”的陕西面馆，找了个座位，各自点一份干拌臊子面和一个肉夹馍，一共四十四元。陆自明抢着把单买了。沈文桐是吴州市建委建筑业管理处的副处长，年纪比陆自明小一岁。在异地两个孤单的人，心灵很容易靠近。

    “哎，陆哥，我来这儿都快两周了，啥事没有，白天一天都是在摸鱼混时间。下班了别人有任务还要加班，我整天干坐在那儿算什么事啊！”沈文桐跟他一通倾诉，问道：“陆哥，你们处里忙不忙啊？”

    “嗨，别人当然手头上都有活。我嘛，跟你一样，一天也没干啥，就让去复印个文件，或者到其他司局拿个文件之类的。”

    “嗯，办公电脑还不能上网，每天对着电脑发呆。有时装作翻翻书，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咱们呐！”沈文桐跟他有同样的苦恼，而且他还早来一个星期，仍是难以在工作上融入，有点着急。

    “别急，这才刚来，以后肯定会慢慢派活的。”陆自明这样开导沈文桐道。但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啥时能真正派活给我干呢？

    第二天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陆自明仍是无所事事。只能端坐在办公桌前，装作认真学习文件的模样，但有时思想不免开小差。走到走廊中部去上卫生间，男厕里面朱豫东和黄立诚两人正在抽烟聊天。中央部委的内部管理很严格，率先出台了内部的控烟令。要求在办公大楼室内场所一律不得抽烟，要抽烟必须到户外场所。这一条胡处长也跟他交代过了，他观察各个办公室确实没有人在室内吸烟。有的人抽烟要走到一楼的院子里去抽，陆自明觉得这样太麻烦，也就在工作的时间屏住烟瘾。

    陆自明主动打声招呼。

    见他进来，朱豫东副司长递过来一支中华香烟道：“小陆，抽根？”

    陆自明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接过烟，说道：“谢谢司长！”点上香烟，又说道：“黄处，我报到的时候胡处长说室内空间一律不能吸烟，会有督察员抓的！我想想，中央部委规矩真大，所以一直不敢在部里抽烟。”

    “嗨，大领导自己不抽么，规矩就定的大。不过在厕所里抽没事，抽完之后把烟头冲掉就行。否则抽支烟还要到院子里抽，一上一下就是十层楼，开玩笑呢！”黄立诚满不在乎地说道。

    朱豫东笑笑不置可否。

    这天下午，陆自明端坐在办公桌前翻着文件汇编。赵毅从外面走进来，说声：“小陆，你过来一下！”

    陆自明赶紧起身走到他办公桌边。

    “诺，这里有一个全国人大的函件，需要回函。复函你来起草一下！”

    “好的，好的。”陆自明忙不迭地答道。

    “这个函牵涉到部里的三个司局，其中关于我们村镇建设司的就只有一条，跟小城镇建设工作相关，由我们处里草拟回复意见。”赵毅用手指点着纸上的文字说道。

    陆自明点点头，赵毅又将回复的三点意见逐一做了详细说明，最后说道：“复函不用长，一张纸就行，文字要精炼。按照我的意思你组织一下文字，明天上午把草稿交给我！”

    陆自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这是将近十天来最有价值的一件工作了。虽然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复函，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百个字符，但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终于可以介入正式工作了。他看看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明天上午写？不可能！必须晚上起草好，明天早上还可以改一稿。先去解决一下温饱问题，再回办公室加班！走下办公楼，穿过后院，正考虑到哪里吃晚饭。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沈文桐笑嘻嘻地问道：“陆哥，这么巧！今晚该我请你吃了！”

    “文桐，晚上不行，我等会要加班搞一个小稿子！我就在食堂里吃点算了！”

    “哦哦，陆哥，那好吧！”沈文桐带着有点失落又有点羡慕神情说道。

    食堂的晚餐是跟市场价格接轨的，又贵又不好吃。陆自明点了一份红烧排骨和一碗米饭，花去了三十七元钱。价钱贵不说，口味也不如中餐的厨师做的好。相比那天小店里的爆炒驴肉，这个价钱就太宰人了，难怪晚餐吃的人那么少，以后也不来吃了！陆自明边吃边想，匆匆填饱肚皮，赶回办公室。

    对这份文稿，陆自明打点起全副身心来应对。做工作有两种境界：一是举重若轻，一是举轻若重。陆自明能做到举轻若重，但做不到举重若轻。他明白，这份稿子虽小，但也是领导考察你态度和能力的一次机会。他长期做文字工作，知道用心写的文字和敷衍的文字是逃不出方家法眼的，不能不打点起精神。回复的三条意见，每条一小段，拢共一张A4纸，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全部写完，也已经过了八点半。通读一遍，颇觉满意，内心有一种充实感。保存好电子稿，收拾一下，回宾馆休息。

    第二天一早七点半，陆自明就早早来到办公室。打开昨晚的文稿，再次仔细通读一遍，逐字逐句在心里推敲。改动了个别句式，剔除个别废词废字，觉得已经无处可改，这才打印出来，放在赵毅的办公桌上。八点过一点，赵毅来上班。泡好茶水，坐下来，拿起陆自明起草的复函认真地读了一遍。陆自明对着电脑，满副心思都在他身上。过了一会，赵毅说道：“嗯，小陆，还可以。就这样吧！我这里有个回复单，你签一下字，等会拿去给综合处胡处长！”

    “好的，赵处！”陆自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中央部委的公文转办流转程序十分严谨，回复单上陆自明和赵毅分别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