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陆自明在快速地敲击键盘，修改昨天起草好的华西的调研纪要。这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在外调研的三天，他每天都会收集好地方政府的汇报材料，划出重点。认真记录座谈会上的各种意见，提取有用观点。脑子里早已构思好了调研材料的框架，昨天上班第一天就起草好了草稿。

    今天再仔细修改一遍，打算下午再交稿。这时，赵毅对着自己电脑问道：“立诚，华西回来材料整理得怎么样了？”

    黄立诚也对着电脑，头也不转，答道：“哦，调研纪要陆处在写了！”

    陆自明赶紧转头对赵毅答道：“赵处，我写得差不多了，稍改一下，下午上班交给您行吗？”

    “没事，不着急，小陆！”赵毅站起身来要往外走，顿一顿说道：“立诚，还有王部长的讲话录音资料也要整理出来！”说完走出办公室。

    黄立诚对着他的背影低声“嗯”了一声。陆自明听得出这声“嗯”背后的敷衍和不满。稍后，黄立诚走过来拍拍他说道：“陆处，走，下楼抽支烟去！”

    陆自明笑笑，跟着他一起走出办公室。

    黄立诚又要走进厕所抽烟。

    “哎哟，黄处，我可不敢在这里抽了！要再碰上罗司长我肯定挨批。要抽你自己抽吧！”

    “好吧，好吧！那就下去院子里抽！那个老罗也真是爱多管闲事！真把自己当棵葱啦，谁拿你蘸酱吃啊？”

    两人来到后院里，除了建设部的主楼外，南北方向各有一幢楼，叫南配楼和北配楼，共同围合成一个大大的后院。中间是两排高大的老杨树，还有银杏等其他树木，绿植众多，角落里摆放着一尊少女与白鸽的和平主题汉白玉雕像。整个院子简洁大气。

    陆自明主动递上一根中华香烟，两人点燃，一阵吞云吐雾，一阵闲聊，一支烟很快抽完。黄立诚立马递上一支好猫香烟，笑嘻嘻地说道：“陆哥，跟你商量个事！”厮混的熟了，现在私下里，他们都称呼他为“陆哥”。

    “说吧，啥事？”陆自明接过香烟说道。

    “那个王部长的讲话录音整理，要么您也受受累，一顺手带掉吧！”

    “我说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自明笑道：“行吧，那下次有好事记得老哥哈！”

    “放心、绝对、必须、肯定、一定！”黄立诚笑道。

    整理领导讲话录音就更加简单，以照直实录为主，不需要过多修饰和改动。麻烦在于，要拿录音笔听许多遍，因为有些录音不太清晰，或者口头语表达听不太明白。但是在王部长这里不存在这种情况，他发音标准，吐字清晰，一口京片子，整理起来很简单。下午下班前，陆自明把整理好的讲话稿给了黄立诚。黄立诚连看都没看，转手就交给赵毅，算是应付掉一桩差事。

    来京不知不觉两个多月，陆自明渐渐适应了挂职生活。现在已经可以轻松地组织处里的同志们一起喝酒聚餐，连朱豫东副司长也参加过一回。不仅如此，陆自明还通过沈文桐，已经和市场司的许处等几位年轻同志聚过餐，也很聊得来。大家约好，下次把市场司里的深州老乡范瑾瑜叫出来一起聚聚。

    这天周末，陆自明没有出去，把自己关在房间反思这段时间以来的得失。他在日记本里写道：“一个人的时光，有孤独、有寂寞、有煎熬，但是也有自由、有清净，更自在、更简单，也更容易做自己想做的事。这里没有家庭的事务打扰，没有那么多的朋友应酬干扰，甚至没有工作方面的压力困扰，像孙悟空走出花果山拜师学艺一样，执着、简单、明了，一路奔去。这样的机会要好好把握，这一段时光要好好珍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独处的时候应多读书、写字、思考，多感受北京这座古城，多走多观察多记录，莫入宝山空手还。

    来京两个多月了，时光真是快。这两个月收获很大，与业界的顶层大佬抄朝夕相处，去了一些地方调研学习，深度游玩了北京的几个景点，从未有过这样的工作生活经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必须再三再四地检视自己，与哪些人建立起如何的关系都要有所思考。必须记住：有的人和事能写，但写了也不一定记住，随手一记当作有趣而已；有的人和事不能写，但必须要时刻谨记。哪些该记住的，一定要记清明了，这就是情商，这就是分寸感。

    此次赴京，我是做了充分思想和心理准备的。由于知道的时间很早，成行很晚，因此经常会做方方面面的考虑和设想，虽对这边的环境一无所知，但心理上是渐渐准备成熟了。许多朋友跟我说，中央部委的人际关系如何水深、如何复杂，好像对镖师夸耀哪一带的响马贼武功高强似的。我都善意地点头回应，但心里不以为然。人际关系，在中国，上至中央下至乡村，说复杂是没有不复杂的。路遥先生在《平凡的世界》里塑造的农村政治家们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算计，其复杂程度并不亚于宫廷斗争。其实，人心么，说复杂无限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所有人际关系脱不了‘天理人心’四个字，即从这四字上去考虑，符合人情常理的一般都是可行的。比如，谦虚、谨慎、礼节、勤奋大抵是到哪都受欢迎的，循着这些常理做去即可，不必过度解读所谓的复杂性。反之，有悖于天理人心的，大抵行之不远。

    这些都是来京之前已想通透的，自认为准备尚可。但是一旦脱离原来的小环境，还是有诸多的不适应。也难怪！你永远不可能完全准备好了再做一件事，永远不会准备好除非先开始做！

    这段时间，在部里的交际面有所拓宽，重点结交的几个朋友进一步加深感情。这是一个长期的事，既不能操之过急，更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要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合理安排好，像做工作一样，重点突出，统筹推进。”

    晚上陆自明组了个饭局，邀约了处里的黄立诚、钱正熙两位副处长，张庭光、李向东，黄立诚又约了市场司的许处长和范瑾瑜，陆自明也叫沈文桐一起参加。

    陆自明本来预定在部附近的皇庭大酒店，离部大院很近，比较方便。但是黄立诚劝他订远一点的地方。后来改到航天桥附近的一家淮扬菜馆子。这个位置离部里不远不近，打车大约十分钟不到，也算方便。

    晚上，大家齐聚一堂。范瑾瑜是深州市九兴县人，深州中学毕业，考取北京交通大学建筑工程专业，本科毕业考入建设部，妥妥的江南才女，高材生。长得也是身材苗条修长，面容十分清秀，很有江南小家碧玉的韵味。

    得知陆自明是深州市建设局上来挂职的，十分亲切。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倚窗前，寒梅着花未？’王维的小诗现在读来方能感同身受！陆处，见到家乡的人真好！”范瑾瑜感叹道。

    范瑾瑜刚刚提拔为市场司招投标管理处副处长，公示文件周五在一楼大厅贴出来，陆自明上下班的时候也看到了。公示文件上显示她的年龄比自己还小一岁。

    “范处，我的感觉也一样。本来到北京就像鲁滨逊漂流到荒岛，但是见到你就和见到亲人的感觉一样。”陆自明接道。

    “陆哥，范处，你看你们两个失散的亲人还是我牵线帮你们找回来的，等会你们都要敬我一杯酒！哈哈！”黄立诚笑道。

    “我是不知道有深州来你们司里挂职的，不然我早就自己联系了！”范瑾瑜轻笑道。

    “范处，上次还是借了你的名头，逃过一劫呢！”陆自明笑道，把厕所里吸烟被罗司长逮个正着，后来聊天提到范瑾瑜的名字，略添油加醋的渲染了一番。

    “我原来也就只知道范处是江南美女，不是托你这个老乡的福，你以为我们约得出来范处长的呀？”黄立诚打趣道。

    晚宴气氛很好，沈文桐现在招投标管理处挂职，跟着范瑾瑜，大家都非常愉悦，收获了很好的情绪价值。散场的时候，陆自明给大家每人准备了一份深州的礼品--一套真丝睡衣。这是局办沈铮方主任主动和他联系后，寄来的一批礼物。陆自明知道，肯定是刘积仁专门关照的，否则局办大主任不可能会主动想到他。

    国庆节之后，这一个多月来，陆自明请客吃饭的频率越来越多，现在已经累计消费了一万多元钱，只能先把发票攒着，到时候回去一道报销。

    这段时间，陆自明上班的节奏比较好，每天都有一些任务，但也不算繁忙。最近只到北京、天津、河北出过几趟短差，没有跑远途。今天上午上班，忽然接到张如生的电话，他专门走出办公室，到走廊的尽头讲电话。张如生电话里布置了刘积仁的机构改革动员大会讲话稿，相关资料说发离线文件到他qq上了。十二月份要召开动员讲话，草稿下周要交。时间应该不算急。

    中午吃完饭，本来陆自明已经形成习惯与处里的几位同志先附近散步一圈，回房间小憩片刻，再步行上班。今天想着稿子的任务，无心散步绕圈，直接回房间。打开宾馆电脑后，登录qq，接收了机构改革的相关文件，有关要求张如生在上午的电话里已经讲清楚了。他把这几份文件拷贝到光盘里，下午上班可以带到办公室电脑上慢慢看，也可以着手起草动员讲话。他想到，还是应该备一个自己的手提电脑，处里电脑管得死，实在是不方便。就一台公用电脑可以上网，一般供查询使用，陆自明不敢轻易去占用。

    下午陆自明仔细读完了张如生发来的机构改革文件，对此次改革的方方面面了解的很详细很全面了。能掌握占有更多的信息，算是机关写手一个很大的优势。快下班的时候，黄立诚悄悄告诉他晚上一起吃饭。陆自明下意识地答应下来，本来是打算写稿子的，当然这个稿子不算急。挂职最重要的工作其实是交朋友，陆自明的理念是广交不如深交。《增广贤文》有句云：“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所谓交友其实是择友，最重要的是选择可以结交的对象。否则把时间精力全部耗在这上头，自己不长进提升也是不行的。他在心里把部里认识的这些人，按照远近亲疏也排了个序，有深有浅，有纲有目，区分对待。黄立诚当然是打算深交的朋友，因此要多把时间精力安排上。

    下班后，黄立诚和陆自明稍晚些才走。走下楼，从正门出来，穿过马路，陆自明跟随黄立诚上了一辆京牌的别克商务车。车辆疾驰而去，很快开到后海一条很小的街巷。几人下车，走进一个小门，只有一块“羊坊胡同11号”不起眼的小牌子。走进去一个包间，墙上挂着“厉家菜”三个毛笔大字，落款是爱新觉罗.溥杰。陆自明略打量一下，虽然字写得也有一些个人的特点，但总体感觉格调不高，用一个皇族的名头拿大顶而已。包房里面已经有两人在等着，见到他俩进来都热情地站起来一一握手。桌子不大，摆着六张桌椅、碗筷，落座后正好六位。黄立诚给陆自明介绍道：“这位是来我们处里挂职的陆处长，江南省深州市建设局的，我的大哥！陆哥，这几位是我东北老家吉辽市建委的几位领导。这位是丁主任，这位是毛处长，还有这两位......”丁主任马上补充道：“这两位是小李副处长和小王，都是我们委里村镇建设条线的同志！以后还请黄处和陆处多多关照啊！哈哈哈！”

    菜很快一道一道上来，采用分餐制，都是位菜。酒水是牛栏山二锅头。这里的点菜很简单，只有488元\/位和888元\/位两个标准，今天组的是高端局，用的是888元的标准。陆自明心里想到，六个人不算酒水就消费五千多元钱了，不禁咋舌。但其他人都习以为常，谈笑风生。当然，陆自明不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他接待客人组织的高端局不在少数，比这夸张的消费也买过单。但是，这次是被人请的感觉，又不可同日而语。

    据服务员介绍菜肴是仿制慈禧太后日常食用的“燕翅席”，主打一个宫廷特色。令陆自明印象深刻的是一道叫翡翠豆腐的菜肴，名曰豆腐，其实是拿澳洲扇贝、毛豆蓉以及其他秘制材料混合而成，调制出豆腐的绵密口感，又兼顾扇贝的鲜香和毛豆的清香，十分惊艳。光这么小小一道菜，背后所花费的功夫是难以想象的。其余诸如虾子芹心、黄焖鱼翅、白扒鲍鱼等，虽然名头很大，却也司空见惯，并未感觉有何特别之处。

    大家边吃边聊，东北人的酒风豪爽，丁主任、毛处长、小李处长以及小王热情敬酒、轮番轰炸，饶是黄立诚和陆自明酒量好也喝得七荤八素。一场结束，丁主任让安排二场，黄立诚兴致很高，立马答应，陆自明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走。

    别克面包车已经停在路口等他们，陆自明识趣地钻进最后座坐好，接着小李副处长也钻了进来，丁主任和黄立诚坐在中间两个主座上，毛处长坐到副驾驶座上。陆自明闭目养神，黑暗中小李副处长的手悄悄伸过来，在他的外套口袋里塞了点东西。陆自明很清楚地感受到，但是一时没有想好是该推辞呢还是该接纳，索性装作不知道也许是最好的。

    黑暗中，丁主任和黄立诚窃窃私语，压低声音聊着天。陆自明断断续续听到“专项资金”、“列入计划”、“年底评比”之类的词汇，他知道丁主任此行肯定是为了当地村镇建设争取政策和资金的事。

    回到宾馆已是凌晨两点，陆自明一身疲倦，匆匆洗漱后上床。头脑兴奋，翻来覆去，一时难以入眠。回忆刚刚在全国知名的夜场天上皇宫，纸醉金迷的消费，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帝都之侧，竟有如此声色犬马、挥金如土的场所，陪唱的姑娘个个精挑细选，身材修长，面容姣好。唱歌也是很动听，坐在自己身边的姑娘竟然说是某音乐学院的学生，不胜震惊。忽然想起一件事，翻身拿过外套，从衣兜里掏出一份信封，拆开来看，是十张面值一千元的加油卡。陆自明暗暗心惊，过去在深州逢年过节也收礼金礼卡，但一般是几百元，多的不过一千、两千，一次收那么大的数字从未有过。他心情忐忑，踌躇着该怎么处理，是退还呢，还是留下？明天要跟黄立诚好好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