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北京航天桥附近的淮扬菜馆的小包厢内，环境典雅。推开厚重的实木门，地上全部铺着厚实的花色地毯，顶上全部满铺着实木色的墙板，层高很高，一盏豪华的欧式铜艺三层吊灯悬挂在当中。包厢的中央是一张紫檀木的圆桌，深色木质发出光泽，显得很贵重。配套八张紫檀木的座椅，围成一圈。墙壁全部用浅黄色的印花墙布包裹，两面墙上张挂着宋元风格的字画。整个用餐环境显得十分高档、清幽。

    陆自明晚上宴请重要客人。上次听到黄立诚关于今年村镇专项资金安排的计划后，他寝食难安，最终想到了一个人--范瑾瑜。她是深州同乡，又在部里工作多年，人脉很广，这个忙她肯定愿意帮而且应该能帮上。果不其然，范瑾瑜得知这个信息后，马上请罗司长帮助协调。罗司长在任市场司司长前是法规司司长，庄长宁在他的手底下当过处长。有这层关系，罗司长讲句话应该是管用的。于是今晚由罗司长召集，宴请庄长宁。庄长宁带了计财司的一位年轻的王处长，也是分管村镇资金的处室。五人就座，罗司长坐在上首，庄长宁和范瑾瑜坐在他的左右手，王处长坐在庄副司长边上，陆自明坐在范瑾瑜身边。

    菜品、酒水跟上次刘积仁来京时的安排差不多，也算是顶配级的。相互介绍后开宴，轻松闲聊。上次厕所抽烟被撞见后，罗司长对陆自明印象颇深。

    “小陆啊，后来你有没有在厕所里偷偷抽过烟啊？”罗司长打趣道。

    “没......没有，没有。”陆自明忙不迭地答道，赶紧倒了一个小满盅起身到罗司长身边说道：“罗司长，我原来不懂规矩，后来再也不敢在厕所里抽烟了！这杯酒向您赔罪了！”

    “哈哈哈！”罗司长摆摆手站起身道：“何罪之有？不知者不罪。来，这杯酒我敬你！年轻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轻轻碰杯，两人喝完，坐下，罗司长简要叙述了上次的事，说道：“我问他是哪里来挂职的，小陆居然说我可能没听过深州市这个地方！我跟他说，怎么会没听过，我们小范处长就是深州人嘛！再说我去过江南省那么多次，县区不一定记得全，但是那么十来个地级市我还能不知道？哈哈哈！”

    “哎呀，罗司长，小陆的意思是我们深州市是个小地方，虽然地处江南，但是经济总量也不大，这几年在江南的发展算比较慢的，还需要各位领导多关心支持啊！小陆，这杯酒，我跟你一起敬一下庄司长，可要多关心关心我们深州这个小地方的城乡建设呀！”范瑾瑜顺着话头说道。

    陆自明赶紧站起来又倒了一个满盅，心里暗暗佩服范瑾瑜的说话水平，不露声色、自然而然地就引到了今晚的主题上。两人一起来到庄司长身边，庄司长正要说点什么，罗司长开口道：“小范说的有道理，深州市虽然处于发达地区，但是还要奋起直追啊！这杯酒我陪你们一起敬一下，庄司长，请你多关心关心哈！”

    来之前罗司长电话里已经挑明了晚宴的本意，他不会摆鸿门宴，做让别人为难的事。本来电话里庄长宁已经满口答应会重新考虑资金的事宜，不要请客吃饭了，罗司长再三要求才来的。因此还专门带来了相关的王处长。

    庄长宁立即站起身来，把小盅倒满，说道：“王处长，那咱们一起吧！请罗司长放心，村镇资金不是扶贫资金，对确实启动快、投入大、干实事的地方，我们还是会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给予扶持帮助的！”。

    这就相当于表了一个态度，陆自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瓷实了许多。晚宴氛围始终轻松愉悦，宾主尽欢。结束时，陆自明准备了四份小礼品：两盒深州今年新上市的高档绿茶，一条高档羊绒衫和一套真丝睡衣。

    时光如水，缓慢而稳定地向前流走。北京的春季来临了，街道上的藤本月季悄然绽开了几朵小花，部大院的老杨树嫩芽尖渐渐长大，恢复了些许生气。

    村镇资金的安排仍迟迟没有音讯，陆自明有时难免又陷入到彷徨不安之中，那天晚宴上庄司长的表态应该是很明朗的，不会中间又出什么妖蛾子吧？她答应会重新考虑资金的安排，到底能增加多少呢？能不能达到五千万的预期？越想心里越没有底，有时越想越心烦意乱。不去管他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至于结果，顺其自然吧！每天上下班经过后院，看见那两排老杨树一天天地恢复生气，给了自己很强大的心里安慰，做人也应该像老杨树一样不骄不躁，沉静面对一切挑战。

    周末的晚上，一个人在宾馆房间。陆自明用文字反思反省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写道：“近来应酬较多、娱乐较多，读书思考较少，空虚和堕落充斥心灵。多数的社交应酬是必须的，但有些饭局和活动也纯粹是满足自己享乐之欲，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金钱，没有什么意义。总之，身体可以在灯红酒绿间游荡，但心不能动，灵魂不能迷失！要振作不要消沉，要行动不要空想，要勤奋不要惰怠，要规律不要无序，要节制不要放任，要运动不要静躺。一段时间集中精神做一件事。不要三心二意，更不要心烦意乱。要像一颗子弹一样，奔着一个方向、一个目标，高效精确的打击，才有可能命中目标。”想起前段时间对老杨树的敬佩之情，又在日记本上涂涂改改，写下一篇随感。

    《老杨树》

    春天来了，部大院里的几株老杨树已经开始抽芽。这几株随意分列在过道两侧的杨树，树龄很老，极其高大。树冠已超过七层的大楼，树干上爬满藤蔓。每一节枝干都布满深深的、鳞片般的纹路，仿佛老人脸上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更增添了建设部大楼的厚重感。树木也是建筑的一部分，屋木俱老，方见历史。

    去夏来京之时，正是一派生机勃勃、满目葱茏的景象。大片大片的叶子像一把把小蒲扇欢快地在风中摇曳。炎炎夏日给人们带来舒适的清凉。

    之后是秋天，落叶满铺一地。过道上，叶子落下即被清理干净。但草坪上的不急于打扫，于是满满厚厚地覆上了一层黄叶，煞是好看。那是北京最舒服的季节，温度适宜，空气很好，令人神清气爽。加之旁边几棵银杏树，挂满金灿灿的叶片，相得益彰。那些枯黄的落叶毫不使人感伤，反让人感到秋季之美好。

    而后是冬天，杨树叶片渐渐掉完，只剩下枝枝丫丫，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枯枝在寒风里显得特别遒劲，不屈地屹立于冰天雪地，正是这股倔强蕴蓄着生命的力量。男儿亦当像这些老杨树一样，沉默而硬挺，承受且抗争，坚刚不可夺其志！

    现如今，春风吹来，老杨树的枝头上星星点点地缀满了嫩芽，那是春天的讯息，更是生命的喜悦。

    陆自明在宣纸上用毛笔小楷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感悟，那是写杨树，其实也是写自己。

    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姜启辰那边打来电话，勇攀建筑公司的二级资质省里已经审核通过。有了这张牌，接下去章哲立那里竹园小区的项目也能分到一个标段的业务。得知两个大喜讯，姜文珊高兴地跳了起来。这是勇攀公司的一个里程碑，也是自己的人生的一个里程碑。更令她开心的是，和陆自明的关系似乎也跨过了一个里程碑。她现在越来越确信，陆自明就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结识了他，自己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也极大地提升了人生的层次。

    陆自明呢，也是十分开心。对姜文珊的感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自己莫名地喜欢她，这些年帮助她并不图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帮她。现在看到她的事业蒸蒸日上，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对这段感情，该如何定位，他始终没有想清楚。自己离婚的消息也没有告诉她，他至少得让自己想明白后再说吧。上次她郑重地提出让自己加盟的想法，他并没有去认真考虑。现在自己在政治上正处于上升期，压根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但是跟她跨出男女关系的那一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恋上她。有事没事经常会想到她，想知道她在干嘛，她的喜悦、她的烦恼，她的一切自己都想了解。像深陷爱河的少年维特，满脑子尽是她的身影。原本他是一个理性的人，但现在似乎也变得有点多愁善感，儿女情长起来。这样不好！他在心里说道。

    陆自明重复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他现在越来越适应挂职生涯。有时甚至会有种错觉：自己就是这里的一员，属于中央部委，属于北京。但当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只是短暂的过客时，心里有无限的失落。自己还是起点太低了，如果当年能够更努力，考取一所更好的学校，也许会有这样的机会。那人生就完全是另外一个篇章。可是，这也只能这么想想。历史不容假设，人生没有重来。一路走来，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即使时光倒流，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也未必就能比现在做得更好。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目标，就不是属于你的目标，努力之后，应果断放弃。我们最终都要接纳自己的无能，最终都要和这个世界、和自己达成和解。

    上午十点半，陆自明正在起草一个全国政协双周协商座谈会的答复意见。现在这种小稿件，赵毅直接甩给他，不用再单独关照怎么回复，陆自明已经驾轻就熟，可以轻松独自完成。

    陆自明不紧不慢在键盘上敲打，心里毫无压力。黄立诚从外面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道：“陆处，下去抽颗烟去！”

    陆自明知道他有话讲，停下手中的活，起身跟随他出门。下到一楼，从后门走进后院。黄立诚掏出香烟，两人点燃。

    “陆哥，告诉你一个特大喜讯！”黄立诚故作神秘地说道。

    “什么喜讯，还特大，你中彩票啦？”陆自明打趣道。

    “不是我，是你的！”

    “我的？我有啥喜讯，我怎么不知道？”陆自明纳闷地说道。将信将疑。

    “嗨！今年村镇资金的分配计划确定啦！”黄立诚说道。

    “真的？”陆自明惊讶地说道。

    “骗你干嘛！现在两个司的联席会议还没结束，我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你了！你猜，你们深州这次分到多少？”

    陆自明心头突突直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千万？”

    “不对，大胆猜！”黄立诚挤眉弄眼地说道。

    “五千万啊？”

    “六千五百万！”

    “啊，这么多？”

    “对啊，比第一次的初步计划翻了一番还多！”

    陆自明觉得心脏快要炸裂开来，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问道：“兄弟，你没有骗我吧？”

    “嗨，他们开会的中间，赵处让我送一份资料进去，我亲眼看到的数字，还能有假？”黄立诚得意地说道。

    “这样啊！”陆自明让心情平复一下，说道：“既然会议还没结束，那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这个数字么肯定是计财司调整的，你想啊，咱们司里肯定不会反对，刘司长就是江南人，她不可能跳出来反对；朱司长上次就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话，更不可能反对。赵处长么，当然不会这么笨啦，反对干嘛？所以说，铁板钉钉了！”

    听黄立诚的分析似乎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敢完全放心。

    “陆哥，你还真有本事。我听朱司长说，计财司庄司长那个女人可不好搞，原来法规司出来的，是个法学博士，有点一根筋。你托了谁的关系把她搞定的啊？”黄立诚说道。

    “哪里有啊！”陆自明本来不想说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很不够意思，毕竟黄立诚为自己的事也是鞍前马后出力的，顿一顿说道：“我就是跟范瑾瑜范处长讲了一下，她是深州老乡么，也很热心。后来她跟我说，拜托罗司长帮助打了声招呼。”

    “这就难怪了！老罗原来是法规司司长，老领导出马，这点面子还是卖的。说起来，还是陆哥你能量大！”黄立诚竖起大拇指打趣道。

    “少来！你这个消息要是确准的话，改天我请你吃大餐哈！”

    “那你准备好大餐就行，这一顿肯定跑不掉！哈哈哈！”

    正式的消息很快得到证实，下午上班的时候，赵毅把上午联席会议商定的结果表格甩给黄立诚说道：“立诚，这是今年村镇资金的分配计划表，你起草通知文件准备下发吧！跟往年一样，要和计财司会签的！”

    黄立诚接过表格，闷头干活。赵毅也坐在电脑前忙其它活。陆自明很想走到黄立诚的桌子前面看一下最终的数字，但是赵毅在又不好做得这么急切。耐着性子，不时地望向黄立诚。那个答复意见，没过脑子敲打了几行字，又全部退格清除掉，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一会儿，黄立诚眼光看向他，两人目光对视，黄立诚笑着跟他比了一个“V”字，陆自明惴惴不安的一颗心总算石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