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陆自明和姜文珊相拥而卧，慵懒缠绵地叙着闲话。勇攀建筑公司顺利拿到二级资质证书，章哲立也联系了她，准备竹园小区的招投标事宜。

    姜文珊道：“我今天把竹园小区的招投标文件都带来了，下周二就要开标，你空了帮我把把关哈！”说着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打开行李箱。

    “你当心冷着了！”陆自明关切地说道。

    四月的北京城，虽然温度有所回升，但是室内没有了暖气，仍感丝丝凉意。

    姜文珊自顾自打开行李箱，拿出两本文件，又拿出一个中华牌香烟的手拎袋，说道：“顺便给你带了几条烟来！”

    “你真是，香烟我哪里抽的完啊？深州来看我的领导、朋友们每次都带来一堆。况且我下去调研考察，地方建设部门也会送各种香烟，我这里还有十几二十条烟呢！”

    “哎呀，知道你部领导不缺，但是也没啥好带的礼物，算我的一点心意不是？”说着把香烟袋子放在桌上，拿着两本招投标文件钻进了被窝。

    “带啥礼物啊，你就是最好的礼物！”陆自明紧紧搂住她，短短一会儿功夫，她的身子就变得凉凉的。

    听这么说，姜文珊高兴地亲了他一口。

    “你不会是为了这两份文件就专门跑一趟北京吧？”陆自明轻笑道。

    “那为什么？就为这个！哼！”姜文珊娇嗔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两份文件完全可以发电子稿过来，一样可以审核把关，她肯定是为了见自己才来的。陆自明心里一阵感动。

    看着她美丽的容颜，混合着一股女人特有的幽香，陆自明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和幸福感。

    缠绵到下午两点，陆自明肚子“咕咕”直叫，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

    两人整理一下，到附近的泉味道餐厅吃饭。这是一家贵州菜小饭店，陆自明来吃过几次。饭店不大，但是酸汤肥牛锅十分爽口。两人进了一个小包间，点了一个酸汤肥牛锅仔，还点了两道小菜，边吃边聊。

    “你听说了吗，最近深州城里的一件大事！”姜文珊问道。

    “什么事啊？”

    “深州第一纺织厂的党委书记出事了，传的沸沸扬扬的！”

    “啊？叫朱文白？”陆自明惊讶地问道。

    “对对，是姓朱。听说贪污腐败，数字很大，是这几年来深州城里的第一大案呢！”

    “你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消息肯定可靠，传得满城风雨的。不过具体是多少数字就不清楚，有的说是几十万，有的说上百万，还有说几百万的。听说光是抄家，抄出来的烟酒礼品就装了一车。”姜文珊说道：“这个人你认识啊？”

    “哦，认识，但不熟悉。他儿子在我们建设系统，原来还跟我一个单位。”陆自明淡淡说道，心里想岂止认识，简直是太认识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也是房产集团的？”

    “对呀，是物业管理条线上的，叫朱小龙。”

    “哦，是他呀！这个人我原来做物业上的大修工程，也碰到过。好像是个副经理什么的，吆五喝六的架子很大。”

    “嗯，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鸟！”陆自明恨恨道。

    陆自明心里一阵痛快，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种恶人总算受到惩罚了！大快人心！忽然说道：“我们喝点酒吧，他们家的自酿米酒不错！”他知道她也能喝点。

    姜文珊看得出他内心的高兴，说道：“好啊，今天高兴，那就喝点！”

    “对，今天高兴！看见你就高兴！”陆自明笑道。

    两人相视而笑。边饮边聊。

    “自明，这次章哲立怎么这么主动要给业务啊？过去他不是只帮王根发的公司承揽业务，外面人评价他就是王荣坤的家奴么。你是不是帮了他什么忙呀？”

    陆自明也听到过这种评价，章哲立这几年跟王荣坤搅在一起，水太深了。他也多次善意地提醒过，要与王荣坤保持一点距离，不要陷得太深，希望他自己能明白吧。“友朋之道，规之以义。”有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说的太多，连朋友也难做。

    “哦，没什么。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也想帮帮你吧！”陆自明淡淡地说道。

    姜文珊知道不会是这么简单，否则前两年怎么没见他有这份好心。但陆自明既然不肯说出来，自己也就不便多问了。总之肯定是冲着他的面子帮自己的么。随即换了一个话题道：“自明，上次我跟你讲的一起经营的事，你考虑过没有？现在公司平台呢也升到二级了，从目前市场的状况来看也还可以。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反正勇攀这个平台，你最清楚，也是你一直关心成长起来的。你来做董事长，我给你打下手也愿意的。”

    陆自明没有接话，望着杯中奶白色的贵州米酒，半晌说道：“文珊，我理解你的心意。但是现在，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目前呢，我在局机关里处在职务的上升期，领导和同事们都比较看得起。能派我来北京挂职，其实刘局长是力排众议的，现在提出来辞职，肯定不妥当，有负领导的信任和重托。再说，我在体制内，许多事情还能帮上你的忙。真要出来，说不定世态炎凉，人走茶凉，就是另一幅光景了。你能理解吗？”

    这是陆自明的心里话。姜文珊十分理解，他对勇攀建筑公司的贡献实在太大了。她一直想要投桃报李，以某种形式报答反馈他的帮助，但想不出什么途径。不可能给他送钱送物，那样只会害了他，把他陷入到危险的境地。思来想去，只能邀请他加盟，让他分享发展的成果。但他这么说，当然不能强求。略一思索，说道：“自明，我懂你的。你应该也是懂我的。现在你这个情况，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不过如果哪天你在政府干得不开心了，勇攀公司这个平台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陆自明握住她的手，姜文珊打开手掌，两人十指紧扣。

    星期日，陆自明带她来到北京长城脚下公社。这是北京一个久负盛名的旅游度假区，在八达岭水关长城脚下开发了数十幢不同风格的建筑群，有日式、中式、欧式等等，有的以木质材料为主的木屋，有的以竹质材料为主的竹屋，形态各异。据说这个设计作品还被获得一个什么国际大奖，是一处高端的度假酒店。陆自明自己舍不得去，但是姜文珊来了，他没有一丝犹豫，主动提出带她去住一晚。

    他订了一个单间大床房，价格的确十分辣手，要近三千一晚，姜文珊本来抢着付账，被陆自明挡了回去。和女人出来，没有让女人买单的道理，这是陆自明做人的基本原则。顺利入住，两人携手在水关长城脚下漫步。旅游胜地果然名不虚传，这种客房价格还算便宜的，相比之下，那些一幢幢的别墅建筑，据说要一两万元一晚，贵的甚至要好几万，令人咋舌。除了建筑风格各异，景区的整体布局也十分合理，植物灌木的搭配也十分美丽，考虑到四季变换，层次分明。最为关键的是还有一段独属的古长城，这是十分奢侈的享受。

    北京的八达岭长城是最热门的景点之一，一年四季人满为患。但是这里只要入住酒店，就可以拥有一段相对清净的专属长城，这也是吸引许多人流的一个重要原因吧。此时春意盎然，正是户外踏青赏景的绝佳季节。山坡上绿草茵茵，满山樱花、桃花怒放，还有各色的映山红争奇斗妍，美不胜收。两人携手爬上长城，看着山坡不高，但是真爬上去，上面没有步道，走一段崎岖山路还是比较费力的。陆自明还好，姜文珊累得气喘吁吁。这一段长城虽然没有八达岭长城修缮得那么完好，但是反倒保存着原汁原味的历史风貌。爬到长城的最高处，两人在半湮灭状的台阶上坐下来休息。山谷的风徐徐吹来，带来春天的盎然气息，一切是那么美好！姜文珊双手搂着他的胳膊斜倚着肩膀，忽然仰起脸盯着他情不自禁地说道：“自明，要是这一刻地球毁灭，我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

    陆自明也倍感温馨，这样的感受除了初恋王梅芳带来过，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脑子里忽然蹦出勃朗宁的两句小诗：

    他望了她一眼

    她对他回眸一笑

    生命突然苏醒

    这是爱情吗？自己又陷入爱河之中了？与她能长久下去吗？想到王梅芳和叶苹苹，抚今思昔，为之惘然。过了片刻说道：“我也是！我也觉得很幸福！”

    “我知道，你有个很理想的家庭。自明，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更不会打扰你的家庭。我不图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和你好！你不会觉得我很贱吧？”

    陆自明感到的心间沸腾，没有回答，只有一阵热吻。应不应该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婚了呢？他有点犹豫不决，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春去夏至。陆自明的挂职生涯即将结束，从去年九月份来京，到今年的八月底正好满一年。这段时间，陆自明在做着善后扫尾的工作。他在笔记本上列出一个清单，还有哪些事需要完成，还有哪些有价值的景点和地方没有到过，一项一项列出来，一项一项完成。

    这段时间，主要忙于各种应酬，有请别人的，但更多的是被别人请。黄立诚、钱正熙、范瑾瑜、沈文桐等都相继请他吃饭，作为告别宴。令他想不到的是李向东也单独请他吃饭。绝大部分人都难以想象，普通的中央部委的年轻公务员，工资待遇很低，生活很清苦。李向东参加工作才四年时间，职务是主任科员，在部里面连只小虾米都算不上。分房么还要等，积分很低，连资格都轮不到。住在部大院两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每日除了工作，业余时间不多，也没有多少经济能力出去玩耍。讲起来生活在首都，其实过着拮据的、孤独寂寞冷的日子。像李向东这样的年轻同志很有代表性，他们每个人在家乡都是学霸，是大家仰视的榜样。大家以为他们一路名校，最终考入中央部委，成为大人物，像神一般的存在，却根本无法体会他们的卑微与落寞。

    李向东提议中午一起到外面吃春饼，陆自明愉快地答应了。

    春饼是北方特有的食物，有点类似于肯德基的鸡肉卷。陆自明从未吃过，当然还不主要是冲着食物来的，关键是李向东的诚意没法拒绝。他是处里资历最浅的一位年轻同志，是天津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目前没有任何领导职务，还是主任科员。加之性格比较木讷，因此在集体活动时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陆处，为了请你这顿饭，我吃了附近三家春饼店，这家的味道是最好的！”李向东一边点菜一边说道。

    陆自明心里一阵感动，这就是一个人的素质。以诚待人的朋友值得深交！“向东，菜不要点多了，浪费可不好！”他倒不完全是客套，看到隔壁桌一份配菜有满满一大碟子，两个人一荤一素的配菜应该就够吃了。

    “我知道，怎么着也得点个两荤两素吧！”李向东看着菜单说道。

    “不行！不行！一荤一素够了，这里菜量很大的！教员讲过‘贪污和浪费都是极大的犯罪！’两人吃不了那么多！”

    “哈哈哈！好吧！”

    最终点了一道酱肘子、一道青椒炒蛋还有一道酸辣土豆丝三个配菜，和一碟子春饼皮。把菜品用春饼皮卷着吃，虽然简单，却很美味，两人边吃边聊。

    “陆处，我其实一直都很佩服你的！”

    “我有啥好佩服的！中央部委里面才是卧虎藏龙，个个都是人才！比如老弟你，天大的高材生，说实话，那个学校我高考的时候连背影也望不到！”

    “那不算什么，充其量读中学时那几本书比一般人好些。但从更长人生阶段来看，并没有什么用！”李向东摇摇头叹道：“陆处，我是真心佩服你。你的知识更综合，思维也更宏观，写作和讲话都很有水平。而且书法那么好，一笔字真是绝了！”

    陆自明字写得好在司里是公认的。最早是因为一份文件的征求意见稿要向全国三十二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建设厅寄送，写信封的任务落到了他的头上。通讯地址通信录上都有，需要手写信封。他很重视这个事情，专门带回房间用毛笔书写，结果一笔工整的柳体小楷，简直像书法作品。不但处里的同志们啧啧称赞，也受到朱副司长和刘司长的高度表扬。这样一来，此后凡司里有对外寄件的书写任务，都会交给他来办。

    听这么说，陆自明谦笑道：“现在写字已经没有什么实用性的功能了，纯粹是个人爱好和修身的手段而已。写作和讲话是机关工作的核心，这个确实是公务员应该具备的基本功。我也是摸索了这么多年，尚未入门呢！”

    李向东诚恳道：“陆处，您谦虚了。我知道你的水平，你看我应该从哪些方面着手，提升一下自己？”

    陆自明知道，李向东专意请自己吃饭，除了送别，还有一层求教之意。挂职以来，在京无论男女老幼、体制内外、有无职位，他一律抱定谦恭低调的态度。《增广贤文》有句云：“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在部里自己就是来做客的，主人是这些中央部委的公务员们。因此，他从不敢托大，指导别人应该怎样怎样，即使是对年轻人、即使是善意、即使是忠告，也容易给别人留下好为人师的印象。但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谦虚就是婉拒别人的心意了。他略加思索道：“向东，这一年下来，咱们一个处里、一个办公室朝夕相处，应该说比较熟悉了。我感觉，你的其它方面的能力和水平都非常优秀，完全没问题。但是公开讲话的能力还要加强啊！”

    “确实，每次发言都我都很紧张，写不好内容，有的观点展不开说。临场么又会心慌手颤，嗓子发哑，不能正常发声一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哎！”

    “发言的内容呢，其实是要提升思维高度。提升思维无非是能见其大和能见其小。既要从一个具体问题的点，向宏观思维的面扩展、转变，方能见其大；同时，也要从一片森林中看见一株一株的树木，精深入微。做到既见树木又见森林。有了这样的思维训练，一般对一个问题就比较容易做到言之有物了！”陆自明再拿起一张饼皮，又夹了些菜，轻轻卷起，继续说道：“至于临场的紧张，这些都没关系，我之前也有过这种体验。其实每个人都是克服心理障碍之后才能解放的。给你推荐两本书，一本是《说话的艺术》，是俄罗斯一位语言学家的书，包括生理上发声的训练都有教你；还有一本卡耐基的《语言的突破》，这本是侧重如何克服心理障碍的。你不妨去读一读看。”陆自明诚恳地说道。

    “谢谢陆哥！”李向东感激地看着他说道。

    一个称谓上的小小变化，陆自明知道自己在他的心里的角色和份量都跃升了一个层次。这些年轻人是中央部委的未来之星，今天的小科员，也许就是明日的处长、司长甚至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