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临近年关，天降大雪。

    陆自明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空调开得很暖，令人感到舒适。文件很快批阅完成，他放下笔，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没有什么挂心的事，心情轻松愉悦。站起身，望着窗外的雪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酽酽的热茶。陡然想到姜文珊，自从上次聚会不欢而散后，一直没有怎么联系。自己这段时间工作繁忙，马不停蹄，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她。女人心，海底针。上次聚会本来好好的，后来在歌厅里醒过来突然就生气了。虽然生气，还是在包厢里守着自己醒过来才走。到底哪里惹到她了？

    对于这段感情，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算什么呢？是感情的空窗期？是释放荷尔蒙的需要？还是奔着结婚的方向去？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生活里走出来，他不想急切地进入另一段婚姻，但他也不想玩弄别人的感情。等自己定位清楚这段感情，一定要真诚地告诉她。至少现在，从内心讲，他甚至还在考虑复婚的机会和可能，毕竟儿子是自己的亲骨肉，舍不得放弃啊！即使委屈求全，如果能为儿子争取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他也愿意去做。而且，目前这样的状态下，事实上，他等于失去了儿子。在他以后漫长的成长经历里，父亲的角色是缺失的。如果叶苹苹再婚，那么将有个人取代自己成为儿子的父亲，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状况。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沉思，陆自明随口道：“请进！”

    门推开，丰乐村的书记黄连富和村长蒋金法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

    “哎呀，黄书记、蒋村长，好久不见！”陆自明惊喜地走过去，热情地和他们握手。

    “陆处长，听说你现在高升了，当到处长成大领导啦！”黄连富恭敬地说道。

    “哪里，哪里，不是什么领导，还是一个干活的！”陆自明给他俩泡了两杯热茶，问道：“这两天下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还赶过来呢？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的话打我的电话就行了呀。我的电话号码你们还留存着吧？”

    “有！有！手机号码一直存着！”两人赶紧说道。

    陆自明坐下，两人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黄书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客气恭敬说道：“陆处长，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祝贺你高升的！”

    陆自明笑道：“黄书记，你们别一口一个陆处长的，把人都叫生分了！还是叫我小陆，这样我听着习惯！”

    “哎，哎，那就还是叫小陆！你收着！”

    陆自明接过信封，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信封又塞回到黄连富的口袋里，说道：“黄书记，蒋村长，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咱们是老朋友，这个还是免了！当年挂职你们对我那么照顾，到现在还经常想起你们呢！这个天气你们过来，肯定有事，没关系，慢慢说。现在村里情况怎么样？”

    听这样讲，黄连富不好造次，只得作罢。“哎！”叹口气说道：“小陆，现在村里的情况不大好。当年你在村里挂职，给村里争取到了示范村整治，主要的基础设施改善不少。走的时候，又给村里组建了竹制品的手工联社，主要做扫帚、垃圾斗之类的产品，应该说前两年村民的收入和村里的集体经济还是得到增加的。但是去年开始，给我们包销的经销商，把价格压得很低，村民挣不到多少利润。我们寻思着也不能这样等死，得找个出路。如果手工联社能够直接找到采购方，那么利润要高很多。于是我们就去找了镇上的环卫所，希望能够采购一些我们的产品，但是环卫所不归镇上管，听说是你们建设局管的。赵镇长前年就调到三塘镇去了，本来建设局他人头比较熟。新来的副镇长么，是个青头昂几（方言：小年轻的意思），又没有熟人。建设局么也不认识别个，我们第一时间想到你。去年我们来找过你，他们说你到中央去当官了！北京太远了，我们也找不着你啊！今年听说你回来了，还当了领导。这不，我俩一合计，赶紧过来找你帮忙了！”

    原来如此。“你们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陆自明问道。

    “去年经销商压低价格，我们又找不到你，也没有市场的销售渠道，就跟他们暂时签了一年的包销合同。这一年，村民们累死累活也赚不到什么钱，因此今年初大家一致决议，不再跟他们续签包销合同了。但是，现在产品积压得很厉害。就靠着组织几个村民逢着赶市集的时候去摆地摊，零零星星卖掉一点。货压的厉害，挣不到钱，再这样下去，村民联社就要解散了！哎！”黄连富叹息道。

    蒋金法说道：“小陆啊，我们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忙联系一下环卫所的领导，看能不能跟我们村里采购一些扫帚啊或者垃圾斗，也缓解一下村里的燃眉之急。”

    情况已经很清楚，陆自明头脑里转了几个圈，寻思着该找什么人，顿一顿说道：“你们别急，我先来联系一下环卫处。现在村里有多少积货？”

    “笤帚么总归十几万把是有的，垃圾斗少点，也有几万个，仓库都堆不下了。”

    陆自明立即抄起电话打给市环卫处主任李正宇。在政治处呆过的一个好处就是干部人头熟，角角落落都能直接找到人。李正宇是前年新提拔上来，还是陆自明去考察的，算是很熟悉了。

    “李主任，我陆自明！”电话里简要把情况说了一通，陆自明问道：“现在局里在搞新农村建设，乡村要振兴，先要把乡村经济搞起来。你看你们环卫口子上能不能大力支持一下呢？”

    “数量这么大啊！陆处，我这里呢，可以消化一部分，但这么多，一下子要不了啊！”李正宇说道。

    “没关系，你看你那里能用多少？先消化一部分也好！”

    “我回头跟下面人合计一下，扫帚么总归两三万把应该没问题，垃圾斗么要么先买一万个！”

    “好勒，那就先这么讲定了，扫帚三万把，垃圾斗一万个。其他的我再想办法。你交代好下面的人，我让他们直接去对接吧！”

    “好的！好的！到时我再跟下面十几个乡镇环卫所的同志们关照一下，让他们也多少采购一点！”

    “那就太感谢了！”陆自明挂掉电话。

    “三万把就很好了，这个要我们自己卖，还不知道要卖到猴年马月！”黄连富感激地说道，一边递上一支中华香烟。

    “这个是市环卫处的用量，接下去他们再去下面的乡镇环卫所发动一下，还能消化一部分。你们别急，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陆自明接过香烟点燃，脑子又转了一圈，想到原先在房产集团管过物业，每年也要采购不少保洁物资。

    少顷，又抄起电话打给市房产集团的沈敏杰，他现在是分管物业的副总。

    把情况扼要讲完，沈敏杰爽快地说：“这个不是什么大事，扫帚啊、垃圾斗啊反正是消耗品，多采购点也无所谓，不值几个钱！陆处长你发命令吧，我来落实！”

    他现在是建设局的红人，政治新星，大家都很给面子。况且原先在集团时关系处得都不错，因此他一开口，沈敏杰就不遗余力地帮忙。

    “沈总，那我就不客气了，要么你们也帮助采购两万把扫帚，垃圾斗五千个，怎么样？”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哈哈哈！”

    两通电话，帮丰乐村解决了小一半的库存积压，黄连富和蒋金法感激不尽，说了一卡车感谢的话。

    “你们先回去，以后呢跟这两个单位签订一个长期的供货合同，价格么还是要按照市场价来，公平交易，这样以后就有一个长期的保证了。”

    两人千恩万谢地离开。陆自明感到人生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阶段和境界，做什么事情都很顺手，原先许多貌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今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似顺流划桨，又似顺风扬帆。想起朱熹的一句诗：“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心中不免有点飘飘然的自豪感。但理智告诉他，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膨胀，越是顺利的时候也就越是危险临近的时候。他再次评估一下这件事，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帮扶困难乡村增加农民收入，壮大村集体经济，总的来讲，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况且这也是村镇处的职能职责之一。今天办成了这件事，陆自明心情格外喜悦，不由得想到了姜文珊，好久没见了，心情一阵躁动。

    下了班，姜文珊独自回到家中。这套房是离婚后在市区高档楼盘“阳光假日”买的一套新建商品房，一百二十多个平方，装修的很温馨。经过这几年的打拼，经济上已经很自由，除了这套房，她还贷款购置了李氏状元街区的一幢独立商业楼，两层的水乡沿街商铺楼，上下一共将近六百个平方，总价六百多万。整体出租给一家酒楼，每年租金就有五十万。经济上的自由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但并不能使她开心。

    晚饭没有吃，她不想去父母家里吃饭。每次去，母亲总爱唠叨：“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一天到晚，孤魂野鬼一样，钱留给谁用？我们不图你钱！”“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不赶紧找个伴。趁年轻还能再生养一个！”“一天到晚，给你介绍一个吹一个，挑三拣四，嫌这嫌那，都入不了你的眼，你自己是多金贵的人么！”她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但知道母亲是为自己担忧，跟老人家又不好争辩什么，徒增烦恼。

    这世上男人多的是，自己身边明里暗里追求的人也不少。但是她都看不入眼。要么太老，要么太小，要么条件完全不匹配，有钱的没素质，有文化的又条件太差。哎，二婚哪里有这么简单！自己心仪的对象是陆自明，可是他有家室，老婆还是一个领导干部的女儿，听说夫妻关系并不好，可是什么时候能等到他呢？上次聚会，那个许瑛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劲，还玩一些暧昧的小动作，以为旁人都是瞎子吗？但是退一步说，自己有什么资格吃醋？我算他的什么人？年纪老大不小了，还做这种小儿女情状，想来实在可笑，还是不够成熟。慢慢自己也想明白了，成年人不应该纠结于一点小情绪，他又不属于自己，凭什么管控他呢？现在不图他什么，只想对他好。正如他对自己那样，不求回报。但是，人哪，就怕心里住着一个人，成为一种执念。想忘忘不掉，满心满脑的都是他。最近，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有时一个人在家，会倒上一大杯红酒，抽几支香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然入梦。否则，心潮翻涌，难以入眠。

    室内温暖如春，中央空调开得很高，暖气很足。姜文珊端着半杯红酒，舒服地躺在阳台的布艺卧榻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天渐渐暗了下来，小区外面的路灯一一亮起。天气太冷，小区的中央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偌大的中央公园凄清如许，和她的心境相仿，倍感萧条。

    这时，手机响了。姜文珊拿起手机，眼睛一亮，是陆自明。他有段时间没给自己打电话了。

    “喂，你在哪里？吃过了饭了吗？”

    “在家呢，不想吃饭。”姜文珊答道。

    “要么我请你吃饭，我刚下班，还没吃饭呢！”陆自明说道。

    “算了，天这么冷，不想赶来赶去的。”姜文珊说道：“要么，你来我家吧，我下碗面给你吃！”

    “嗯，好吧，那我过来！”

    姜文珊心情忽然愉快起来，放下酒杯，把室内的灯光都开亮。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东西所剩不多，还有一包面条，两颗青菜，几枚鸡蛋和火腿肠。她有点后悔平时没有备一点菜在冰箱里，现在来不及了，将就着下碗面吧。

    许久没有下厨，但是基本功还在。姜文珊麻利地烧水下面和青菜，起锅过凉。又起了油锅，葱姜蒜爆香，打了三颗鸡蛋和火腿肠丁清炒，放一点盐和酱油，加水，把断生的面条和青菜下入，略煮几分钟，一大碗面就好了，看上去配料也蛮丰富的。

    这时，陆自明也到了。上个月，他花十四万多元买了一辆大众的宝来车，作为代步的交通工具。那辆摩托车开了十年，小毛病不少。在村镇处长位置上，经常有一些乡镇或者企业送他各种礼品礼物、土特产，放在摩托车上招摇过市的太显摆，容易遭人眼红，加上经济条件宽裕，也就毫不犹豫地购置了一辆小汽车。现在局机关里的私家车数量已经不少，他一个处长买一辆小汽车并不显眼，况且大众车么，本来目标客户就是大众，也算是随大流吧。在政府机关工作，一个重要原则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不要显摆，不要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要低调，要随大流。

    姜文珊开了门。室内暖和，姜文珊穿着一条轻薄的米色羊绒衫，下身穿着黑色的裤袜，勾勒出苗条圆润的线条。陆自明进来换上拖鞋，脱掉外套，一股女人特有的淡雅清香飘进鼻子，说道：“好香啊！”

    “什么好香？”

    “饭好香，你也好香！”陆自明笑道。

    姜文珊白了他一眼说道：“没啥好吃的，就做了碗素面，委屈你这个大处长啦！”

    “什么呀，有口热乎饭吃不错了！”陆自明答道。

    “怎么，这话说的，难不成你平时回家都吃残羹冷炙啊？”姜文珊问道。

    陆自明想起自己离婚的事她还不知情，没有接话，搓了搓手，说道：“饿死了，我先开动了！”说着就要上桌吃面。

    姜文珊微皱眉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嗔道：“去，先洗手去！馋猫一样！”

    陆自明做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两人边吃边聊。

    “你这么久不联系我，是不是生我气了啊？”陆自明问道。

    “生你的气？你堂堂建设局的大处长，小女子哪里敢生你的气啊！”姜文珊没好气地答道。

    “上次聚会就是生气了，后来好长时间不找我聊天，说，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啊？你这样云山雾罩的，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陆自明大口吃着面说道。

    “慢点吃，别噎着了！”姜文珊看着他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陆自明咽下面条，说道：“文珊，你别胡思乱想，我和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关系，这点你要相信我！”

    “信你才怪！”姜文珊娇嗔道。

    陆自明看着她妩媚的脸庞，放下碗筷，一把搂住了她。

    “哎呀，讨厌！你干嘛呀，先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