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午蔓很快对柳钟乐的话失去兴趣,只是想留后者把曲奇吃完,才没打断她。
柳钟乐喝一口热可可,吃下手中那块曲奇,又从盒子里拿了一块,咬下两口,又开始同奚午蔓讲话。
“我老早听甫笙说过,您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我也很喜欢您的字画,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见到您。”
柳钟乐有意收敛笑容,偏笑容越发收不住。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果然,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奚午蔓淡淡笑着,感觉有点累。
而柳钟乐元气满满,甚至越说越激动。
“本来我还想,努努力多拿出点优秀作品,好让您注意到我,就像您注意到颜洛秋前辈一样,那样我就能当面告诉您,您对我有多么大的激励。”
“我没有为您做过什么。”奚午蔓说。
柳钟乐嘻嘻一笑,解释道:“是因为甫笙啦。”
那晚,柳钟乐提过很多次“甫笙”,但奚午蔓完全没想起来年甫笙这么号人。
奚午蔓会把柳钟乐口中的“甫笙”与年甫笙联系在一起,是第二天晚上的事了。
天黑下没多久,奚午蔓仍窝在客厅的沙发看昨天没看完的那本书,没有猫闯进来,门铃却响了。
按响门铃的人正是年甫笙。
算算时间,也就一个月左右没见,奚午蔓一时却没认出他来,仿佛上次见他在很多很多年前。
“我完全想明白了,蔓蔓。”
门刚一打开,年甫笙就急着往里走,带了一身风雪。
他反手合上门,双手搭上奚午蔓的肩,弯腰深情地望着她。
“我完全想明白了,你是因为马上要离开,所以才喝那么多酒,你考虑到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我,才对我那么冷漠。”
奚午蔓只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
“我怎么没有早一点想明白。”他的眼中流露出自责,“我怎么能怀疑你对我的爱?我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你内心痛苦的挣扎。”
奚午蔓恨不得把五官都挤到一块,让年甫笙看清她有多么无语。
可她没能,年甫笙也没能如她所愿。
“蔓蔓,我太粗心大意了,我当时只顾着气你推开我,完全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年甫笙格外认真,“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你要去J镇,我就能明白你的苦恼。”
奚午蔓实在懒得再听,出声打断他:“我没什么苦恼。”
“你在说气话,蔓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气我跟公司签了新合同……”
“不是,你……”奚午蔓试图打断他,但没能成功。
他又继续说:“我也觉得我做得不对,我怎么能让你等我三年。所以我决定了,我才不管他什么合同,大不了就赔违约金。什么前途,我不稀罕,什么都不如你重要。”
奚午蔓突然想到青蛙,青蛙对不重要的事毫不关心,像影子这种东西,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像青蛙一样专注于重要的事。
除了她,他没有其他烦恼,也不会为其他任何而烦恼。
可他不是青蛙,他是人,所以能说是头脑简单。
请不要误会,这绝非贬义。
人类社会需要他这样的简单头脑。
简单到不会考虑现象和自在之物,不会考虑铸成人的是金、是银还是铁,不会为灵魂三问而忧愁。
简单到不会在乎影子与太阳,不会在乎德尔菲神庙上的箴言,更不会在乎天使丢下的葱头。
简单到只关注眼前人的喜怒与爱厌。
恋爱脑——奚午蔓想到花市那位女强人说过——如果这正是恋爱脑,那么,人类社会需要恋爱脑。
奚午蔓抬手轻轻抚摸年甫笙的头发,说出慎重选择的真心话:“我喜欢你的简单。”
其实,就算她说他头脑简单,他也会很高兴。
他根本无心曲解她的意思,他在乎的只有她说的“喜欢”二字。
他很温顺地将头更低下几分,就像听话的狗狗顺从主人,方便主人摸他的毛发。
在她即将收回手时,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她的手背。
然后,他直视她的眼睛,很小心地问了句:“你现在还生气吗?”
“我向你道歉。”她没过多解释。
她并不认为有必要告诉他,她曾因多疑而污化他的简单,因偏见而用最黑暗的心理去揣度他的用意。
就像她不认为有必要告诉他,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黑暗中摸爬打滚,对任何人都充满警惕与戾气。
尽管她表现得满不在乎,也从来尽量微笑,但她打心底厌恶整个宇宙——这个始于虚无终又归于虚无的宇宙。
她没有告诉他,也不需要告诉他。
头脑简单的他,根本不会关心那些东西,他只关心她是否还在生气。
“该我向你道歉。”他再次亲吻她的手背,把她的手紧贴着他的脸颊,“我从来没有真正为你着想,我以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她面带一贯的微笑静静看着他,什么也没想。
他一手抓着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往前半步,与其说是把她拥入怀,不如说是把自己送到了她怀里。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发,久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很安静,奚午蔓听清他平稳的心跳,直到门被突然打开,他的心有一刹慌张。
伴着呼啸风声进屋的,还有一个女人的话音。
“不是,这位哥又是谁啊?”
奚午蔓听出那是吕树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猛地把年甫笙往旁一推。
看见吕树身后并没有奚午承,奚午蔓才暗松一口气。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走到哪都能……”吕树欲言又止,转眼盯住一脸懵的年甫笙,侧身抬手送客,“先生,一名合格的绅士可不会大晚上还待在只有淑女的屋子里。”
年甫笙茫然地看看奚午蔓,后者示意他离开,他才道别离开了。
年甫笙刚一出门,吕树就锁上房门,一脸无奈地看着奚午蔓。
“您不认为您该给我一个解释吗?”吕树看上去很疲惫,似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您这又是需要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