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眼前的道路往前延伸,却没一条通往大道的路。至少,他们现在真想找到一户人家——哪怕琼斯的身份被揭穿,他也不在乎。
琼斯盯着脚下湿润的岩石,他一面紧紧贴住旁边的山壁,一面小心翼翼地走着。脚下河水湍急,就算兽人的身手再怎样灵活,他们也丝毫不敢直接奔跑。
琼斯一边小心行走,一边看向跟在身后的瑟兰;他们都有些紧张,琼斯真的流汗了。头顶火热的太阳正在凝视着他们,湍急的河水冲击着他们眼前的岩石,水花溅到他们的脚爪上。
不久,他们身后的山谷忽然隐退,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小道。琼斯看向那条小道,它通往森林之中的丘陵,在丘陵后方又延伸出一条道路来;那条道路又没入一片灌木丛中。
琼斯看见一棵棵巨大的树木,还有一方方水池。他料想到那些水池里一定会有鱼。他们逐渐脱离了山谷,两边急躁的河水则忽然消逝,远远地跟着他们身后的山谷跑过去了;那些山谷的影子张牙舞爪,好像要把天空抓在手中一般伸向湛蓝色的天空。
琼斯回头张望,山谷已经往后方退去,似乎想给琼斯让路,让他一路顺畅地前往森林之中。
琼斯确定:他们现在安全了,已经踏上松软的泥土了。他们终于不用顾及那些狂躁的水流,终于可以大胆地往前走了。至少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快点行走,也可以快点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他们没有偏离轨道,北方的山脉近在眼前;可是琼斯后来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他胸前挂着的宝石让他产生的幻觉罢了。他很想快点儿走,可是时间不等人;等他终于去到之前他所张望到的森林之中时,太阳远远地坠下,眼前忽然被黑暗遮盖。
琼斯惊了一下,还是平复好心情;不过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他们现在不在飞车里,而是在徒步;要是那些赏金猎人趁他们睡觉时割开他们的喉咙,他们的旅途就结束了。
不过他们没法继续前进,前方的黑暗遮挡了他们的视野,他们看不见白天的水池,看不见森林中的小道;就连一旁的高大树木,在夜色的熏陶下也像极了高大的人类。琼斯靠着那些大树,他仔细观望着森林内的情况。
地势猛然提升,又猛地扎入一大块长满青草的空地;接着,一座又一座山脉似乎就这么形成了。山毛榉树在微风中摇曳,皮纳托尔的边境似乎终于陷入了沉寂。琼斯看着那座山脉——它的确就在伊敏帝国的北面,但是要他们徒步走到那座山脉,也得花一年左右。
很多时候,许多路都是看着近,实则远。
琼斯不解地挠了挠脑袋,可是他只能干等,等夜晚过去;等夜晚终于来到他身边。他开始想念那辆飞车,开始想念之前的生活,他也开始想念之前一去不复返的生活了。
月光洒在地上,照在雪山的山峰上,白色的积雪反射出一道神圣的光芒。琼斯和瑟兰依靠月光往前再走了一阵,地势崎岖,这片森林之后便是皮纳托尔山——虽然地面并不平坦,不过皮纳托尔山还算好走。
瑟兰喊道:“琼斯,我看到那个水池了!”
琼斯随声往下看。
不错,瑟兰说的是实话,那方水池就在那里。月亮就躲在那水池里面。
他们小心地下到那方水池附近,山坡陡峭,他们抓着一旁高树的枝干,这才稳扎稳打,毫发无伤地来到水池附近。到了这里,地势再次变得非常平坦,那方水池的支流流向远处,沿途都是平稳的地势。
琼斯想要顺着那条河流走,不过现在太晚了,就连月亮的光辉也慢慢减弱。很快,森林中将不会有任何指引他们前进的光芒存在。琼斯只好停下了。
他听见森林深处传来的阵阵低语,也听见狂风的怒号;他抬头凝视黑暗的天空,发现天空里没有星星。云朵好像发了狂,在深紫色的星空内快速漂浮。有时候,它们忽然停下,像是在给月光让道;但是它们却再次快速行动起来,好像要包裹整块大地。
他们坐下来,琼斯用爪子轻触水面。水池凉丝丝的,至少他们躺在水池旁,都不会感觉有多么炎热。
四月份,他们几乎都在森林行走。
快到五月份了,琼斯想到,到时候我们究竟何去何从?
或许我们哪里也不会去,我们会回到这里的。琼斯翻个身,面对瑟兰。他快要睡着了。
他脖颈上依旧戴着那个黑色的束缚器,琼斯伸爪一碰,瑟兰马上惊醒;他疑惑地看着琼斯,却发觉琼斯把爪子和胳膊伸向他的脖颈后方。接着,他突然感觉脖子好像放轻松了一些。
琼斯把他的束缚器摘下来了,他懵懂地看着琼斯,琼斯则退往一旁,黑色的束缚器被他丢入水中。水池里的鱼儿胡乱游动了一阵子,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琼斯动作轻柔又缓慢,瑟兰不懂;琼斯坐起来,他也跟着坐起来。
“为什么你要戴这个束缚器?”琼斯问,“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不知道。”瑟兰摇摇头说,“至少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戴着这个束缚器了。他们都说犬种兽人,戴束缚器是好事,因为这样可以避免他们乱咬人。”
“还不如给你戴嘴套呢。”琼斯说,“至少这样真能减少伤人的机会。”
“你知道吧?兽人在几十年前不怎么受欢迎。”瑟兰说,“现在人类也对我们有所偏见。但是我们都是世界民族的一员,为什么要——”
“我不知道。”琼斯说,“我只知道,几十年前,其实到现在,兽人都不怎么受欢迎;更别提什么兽人救世主了;他们只愿意相信救世主,却不愿意相信他是一个兽人。”
“但是他们——”
“好了,瑟兰,这就是你为什么戴束缚器的原因吗?”琼斯没理会瑟兰的问题。
瑟兰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脖子,“确实。”瑟兰说,“起码这样他们不会提防我。而且,我的爸妈也跟我说过:‘最好不要把这个束缚器摘下来,要不然你就出大事了!’”
“等等,你爸妈?”琼斯起身问,“天哪,瑟兰,你现在出来了,你爸妈不会担心吗?”
“我们都一样。”瑟兰耸耸肩说,“我宁愿相信他们不是我的家人;这么说吧,要是你摊上他们,你这一辈子几乎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喔。”琼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有好久没有说话,最后才挤出几个字——“瑟兰,我……我很抱歉。”
“桥下流水,滔滔不尽。”瑟兰说,“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琼斯,我们着眼当下吧,你说我们现在该干些什么?”
琼斯看着浮在水面的黑色束缚器,可是他没说话。
“瑟兰,要是——”琼斯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这么说吧,你有没有……这么一种感觉,我们现在的世界不再是我们熟知的世界了?”
“什么意思?”
“我感觉,我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我曾见过你们无法想象的美景。我看见星空中的银河缓缓流动;我看见万丈光芒射穿地心;我看见万丈深渊吞噬大地。可是这些,都随着我的梦境而消失,一如消失在雨中的泪水。”
瑟兰懵懂地看着他,琼斯尴尬地报以微笑。
“好吧,可能我说的话有点儿神叨叨的。”他自嘲道。“瑟兰,你休息够了吗?”
瑟兰点了点头,琼斯高兴地笑了,“你肚子饿吗?”他再次问道。
“饿。”瑟兰说,“的确挺饿的。”
“去抓点水池里的鱼吃吧。”琼斯说,“我去找点树枝和石块点火。”
水面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月光照在草地上,给草地镀上银色的光辉。琼斯一边凝视着跳动的火光,一边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瑟兰把爪子伸入水中,尾巴轻轻一动;他再迅速直立起身子,一条鱼赫然出现在他爪上。
他的衣服上满是污泥与水花,不过他的兴奋冲破了肮脏的衣服所带来的不舒适感。他跑向琼斯,把那条鱼丢在地上之后再次跑进水池之中。琼斯摆了摆爪子,示意瑟兰回来。
“瑟兰!”他喊,“回来吧,这点鱼够我们吃了!”
“真的吗?”瑟兰也同样喊道,“真的够了吗?这条鱼——唔——更大!”
“够了!”琼斯说着便在那条鱼的鱼肚上划了一道口子,内脏倾泻而出。鱼腥味瞬间弥漫在偌大的森林之中。
瑟兰的裤腿已被泥水浸湿,他走向琼斯,看起来就像一个邋遢的流浪汉。琼斯发觉他的头发比以前蓬松、茂密了不少。
琼斯又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他串好鱼,把鱼架在火上烤。这难得的和平时光让他心旷神怡,至少从现在开始,他不用太担心自己的处境,他忘却了赏金猎人带给他的烦恼,忘却了救世主的身份。
他沐浴在月光之下,白色的皮毛就像在暗夜中行走的幽灵。瑟兰又跑去水池里拿起那个束缚器,接着回到琼斯身边,眼里闪出异样的光芒。
他开口说道:“琼斯,这个束缚器——呃——就当作这场旅途的见证者吧。”
“你要把它戴上?再一次?”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拿着它,走完全程!”瑟兰说道。
“算了吧。”琼斯一把拽下束缚器,不过他却把束缚器放进了口袋里,瑟兰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楚楚可怜,琼斯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怜爱之意。
鱼腥味很快消散,烤肉味儿渐渐涌入他们的鼻腔;焦黄色的汁水顺着木棍往下流淌,滴入草地之中。
琼斯把鱼一分两半,他们盯着跳动的火光,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沉默不语,瑟兰直勾勾地看着琼斯,似乎在盘算着别的主意。
鱼烤得很脆,白花花的鱼肉入口即化。当晚,他们的确享受了一顿美餐,的确享受了一顿珍馐。
他们面面相觑,琼斯放下鱼骨,就在今晚,他们终于吃上了好饭。琼斯站起来,整个身子沐浴在月光下,他走向水池,从高处俯瞰下方的森林。不过,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反倒听见了树林中的沙沙声。
一开始,他以为那只是树叶被吹动的响声罢了;可是之后,他却看见森林中似乎匆匆掠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白色的细长的身影。琼斯退回去,他心里隐隐有点儿不安。
瑟兰熄灭了篝火,他们顿时身陷黑暗之中。夜色明媚,琼斯把腰间挂着的手枪放在草地上;瑟兰把那把雪亮的荧光色长刀放在一旁倒下的树干上,树干上长满藤蔓。瑟兰发现那棵树干破了一个大洞。
“琼斯!”瑟兰说道,“今晚我们就睡在这里吧!正好这地方也安全。”
“是吗?那可太好啦。”琼斯说,他顺着瑟兰的爪指看去,的确发现了那棵树干的破洞。
“这个洞……还有这棵树——”瑟兰说着便爬了进去,“刚好能容下我们两个人!来吧,琼斯,今晚我们能安全点。”
琼斯打量着树干,又打量着瑟兰;最终,他的视线脱离身后的森林,他小心却又大胆地钻了进去。
树干里头出奇的干净与暖和,琼斯可以安心地躺在树干上,可以安心地把脑袋贴在树干上。他把手枪和长刀都拿回来,放在自己身边。
这两个武器可不能丢!琼斯想,要不然我们就完蛋了!
他把那手枪紧紧攥在手中。他看着瑟兰,他端坐在树干中,全身泥污,把他的蓝色皮毛和蓝色尾巴都给染黄了。
琼斯把一方手帕递给瑟兰,让他擦掉脸上的泥污;夜晚空气炎热,瑟兰身上的污泥很快就变成了数不清的泥块。琼斯用力擦拭着他脸上的泥块,随后丢掉手帕,安心地躺了下来。
瑟兰脱光衣服,他躺在琼斯身旁。琼斯翻个身,他闭上眼睛;琼斯再翻过去,他又睁开眼睛。
琼斯不再转身了,他闭上眼睛,死死地闭上眼睛。
瑟兰轻轻摇着他的身子:“琼斯,你醒醒,我有事跟你说。”
“不了,瑟兰,那些事还是留到明天吧。”琼斯说,他想刺激瑟兰。
“不行,这件事情很重要!”瑟兰说,“我必须现在跟你说;我有种预感,我们……”
“好了,瑟兰,先睡觉吧,好吗?”琼斯无奈地说。
瑟兰只能呜咽一声后躺下了。不过琼斯还是能看见瑟兰不服气的背影,他顿生怜爱之意,又转过身,看向瑟兰。他拍了拍瑟兰的身子,瑟兰随即转过身来。
琼斯用爪子抓住瑟兰的头发,好像在挑逗他,动作却不失情趣;他用爪指点了点瑟兰的鼻头,又赶紧转过身去,假装睡去;但是瑟兰不会就让他这么睡去的,何况他刚才还做了那番动作。
“瑟兰,要是我现在也学你一样脱光衣服怎么样?”琼斯忽然问道。
瑟兰不说话了,他吞了吞口水,又看见琼斯把手枪握在手里,他直立起身子,把手枪枪口放在瑟兰两腿之间。
琼斯邪魅一笑,瑟兰却惊恐又好奇地看着他。
“瑟兰,要是我也这么做——”琼斯的话明显有更深层次的意义,“——你会不会觉得很舒服,还是说……?”
“不了,琼斯!”瑟兰喊道,他急忙钻进琼斯怀中。
他的双眼似乎迸射出一道可怜又让人心生怜爱的目光,他的尾巴也在轻轻打转,嘴里发出犬种的呜咽声。
琼斯笑了笑,似乎是得手了,也就不再恐吓他了。他丢下手枪,随即用双爪环住瑟兰,抱着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