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已经很久没有享受飞车内的冷空气了,他深吸一口气,花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现在真的坐在一辆飞车上。
要是他想,他真想大吼一声;不过琼斯没吼,他的身子因激动而震颤。
他系好安全带,透过车窗的残片凝视下方的土地。如果他没记错,飞车应该驶在那片广袤的森林上空;飞车没有偏离轨道,他们都没有偏离轨道。
然而,琼斯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恐惧来:这辆飞车属于帝国,他就这么畅快地飞,指不定会被那些盘旋的轰炸机错认,那时就连反悔都来不及了。
琼斯调低飞车的摇杆,飞车随即往下方飘去,更加贴近树林,更加贴近树叶。毒热的气流炙烤着无辜的树叶,将它们化为艳黄的火光。琼斯放慢速度,飞车的噪音也随之减小了许多。
皮纳托尔的边境仍旧往前延伸了将近数百里;就在前方,他们看见了一堵向北延绵数千里、深入森林后方小面积平野的高耸城墙——琼斯偶然从马洛那里听说过这堵墙的历史,不过他能记下的内容十分稀少。
这堵墙挡住了后方的无数硕大又密密麻麻的太阳能发电板——这里确实是国家机密要地,不过这么几年来已经荒废了,琼斯所能见到的就只有一望无际的小黑点,兼用灰黑色的天空与其点缀,不祥的气流划过飞车车身。
飞车驶入那堵墙之后,琼斯确信那就是他要找的路,过了这地界,他们就可以安宁地赶路了。
寒冷的春风缓缓飘过那些小小的黑点,他们感受不到日光;琼斯想抬头看看头顶上方的情况,可是灰色的雾霾却遮挡了他的视野。琼斯的喉结因不安而上下蠕动;之后他才终于肯继续前进,在这堆数不清的发电板中行驶飞车。
一道银光却划破长空,琼斯抬手遮住眼睛,飞车再次往下飞行,几乎紧贴着下方的发电板疾驰而过。乓啷!飞车又重重砸在了那些电板之上;万幸这次没造成太大的问题,飞车脱困,依旧在黑色的天空中漫无目的地飞行。琼斯气喘吁吁,他突然觉得这地方十分危险。
“新纪三十一年。”琼斯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广播声,“我希望我们都能享受美好的时日。没有战乱。”
琼斯怔住了,他抬眼凝视,接着打开飞车的摄像机。触摸屏上瞬间模拟出广播的真实模样——那似乎是一个身形硕大,在隐隐散发蓝光的女人,她脸上挂着泪珠,好似在跟后人讲述一段哀伤的往事(实际上也确实在讲述)。
“这则消息我不知道能保存多久,但是我必须讲述这件事。拜托了,神圣的救世主啊,拯救我们的性命吧,这是我们最诚挚的祝福了!”
那个女人的面容渐渐变得衰老,她忽然消失了,琼斯发现飞车已经驶进那堵墙后的废墟之中。
灰黑色的天空缀着荧蓝色的光芒,琼斯发觉远处的黑暗中冒出了高楼大厦的尖端——他不确定那是不是海市蜃楼,但是他敢确定那些高楼真实存在。
他听见了底下的低声哀嚎,听到了人群的脚步踏过骨骸的声音。琼斯感觉狼毛倒立,他握着瑟兰的爪子,不安地看着飞车前方的大片黑暗。他打开车灯,车灯犹如一把白色的尖刀刺破了黑暗的天空,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琼斯吸了口凉气,飞车前进着,蚂蚁一般地在黑暗中无休止地行走。琼斯往下方看去,却只能看见黑色的雾霾逐渐爬向天空,可是却始终环绕在下方的狭窄街道中。琼斯再次听见了骨头被剁碎的呲呲声。
“琼斯,”瑟兰说,“你确定我们真的需要经过这座城市吗?”
“我不知道,瑟兰,不过我们本身就在皮纳托尔市边境地带——这里可能只是一个古老的地区——当然,这也可以是皮纳托尔城市组成的一部分。”
瑟兰看着那些高大的楼房,玻璃反射不出光芒,黑色的天空遮挡了他们的视线。瑟兰感觉外头正在下雨——实际上也确实在下,因为他听见了雨点啪啪打在楼房的铁皮窗户的声音。他惊讶地叫了一声,眼睛顺势往上抬升。
一栋硕大的、类似拱门的高楼出现在他们眼前,这座高楼看起来仍旧完好无缺,没有损坏;琼斯发觉这栋高楼的顶端隐藏在黑色的云层之中,整栋高楼的形状朦朦胧胧的,就连琼斯也无从知晓这栋高楼的全貌。他还看见某些小型的肉色飞鸟环绕在那栋高楼周围,可是等飞车经过它后,那些肉色飞鸟却直接消失了。
琼斯没有停留,他也不敢停留;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废旧的城市之中飞行实在是他一生中所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但是,他却察觉到飞车的引擎发出嗡嗡的声响,接着好像在空中停下了,飞车两侧忽然伸出一个踏板。
琼斯看向飞车的触摸屏,黑色的屏幕里烙印着四个大字:电量不足。
他叹了口气,趁着飞车还没完全消耗完电力,他急忙在拥挤的城市中寻找一个适合降落的好地方。万幸,那种地方真实存在,琼斯控制飞车往下降落了一阵,就发现了城市之中较为宽敞的街道(虽然相比于其他街道来说并没有多么宽敞)。
不过雾霾还是吞没了他们,琼斯忽然感觉呼吸困难,他张开嘴巴,费尽所有力气才终于呼出几口气。
飞车的炽热气流扫开了那些意图爬上飞车的雾霾,车灯闪烁,飞车的车门消失在车顶。飞车缓缓落地,就在落地的前一秒,琼斯和瑟兰一同跳了出来。他们关上车门,琼斯顺势把手枪收进衣袋里。
“好吧,瑟兰,看来这里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他喊道。
前方的街道朦朦胧胧的,在白色与黑色的大雾中遁形着。冷风绕过高楼大厦,直逼黑色的天空而去。琼斯看见街上随风飘荡的垃圾;就在街角,大大小小的垃圾全都堆在一起,难闻的气味灌入他们的鼻腔。
何况,琼斯还在地上发现了森森白骨。他瞬间明白那些践踏骨骸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骨骸上方还附着点点红色的肌肉,那些肉色的鸟儿此刻就趴在白骨之上,贪婪地吸吮着白骨上残余的肌肉。琼斯捏住鼻子,那些腐肉味让他感到阵阵恶心。
琼斯拿出手枪,他朝前走去——那些肉色的鸟儿身形巨大,喙又长又尖,布满尖牙。那些鸟儿的脚全都长着巨大的利爪。琼斯对着那些趴在白骨上的鸟儿开了一枪。
作鸟兽散,枪声吓跑了方圆几百里的野兽。他们凝望着眼前往前延伸的街道,琼斯紧张地握着瑟兰的爪子。
突然,雾霾中闪出一道明亮的光。那道光照在他们身上,琼斯抬爪遮住眼睛;他想往旁边跑,但是身子却呆立不动。那道光芒在他们身上徘徊了一阵,之后却又马上消失了。
眼前的一切再次陷入曾经的沉寂。
琼斯蹲下身子,他听见了前方深不可测的雾霾中传出某种钢铁巨兽的低沉声响;他听见了轮胎陷进泥地,接着猛地抬升的呜呜声。琼斯的耳朵一下垂下来,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像一个威胁。
那道熟悉的光芒再次出现在他们身上。这次那道光芒在他们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亮度也越亮,琼斯甚至只能闭上眼睛来抵御刺目的光芒所带来的不舒适感。
他把一只爪子放在瑟兰胸前,两个年轻的兽人都蹲下来,既惊讶,又兴奋地看着那道光芒。
一辆巨大的陆地巡航车出现在他们眼前,那辆车的车门与车顶并行,轮胎又笨重又巨大,红蓝色的亮光在车门两边闪烁。陆地车上坐着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
“看!”一个人说,“那是两个兽人——而且我估计他们都很年轻!”
“可是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另一个人讥讽道,“别掉以轻心!”
琼斯眼看着那辆陆地车从迷雾中驶出,他站起来,把手枪丢在地上;也随之丢掉瑟兰的长刀。
琼斯高举着两只爪子,他们并排站在一起,眼神楚楚可怜。那辆陆地车马上停了下来,那几个男人全都屏息凝神,他们心底似乎也打不定主意。
“嘿!”琼斯喊道,“各位,我们没有恶意!我请求你们的帮助!”
一个男人瞬间打开陆地车的天窗,他手里提着一杆巨大的步枪。“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
“抱歉,先生,我们只想寻求帮助!”琼斯说,“我们又累又饿,而且那辆飞车——那辆就在我身后的飞车——已经损坏了,我们迫不得已才降落到这个城区寻求帮助!”
“天啊!”那个男人突然缩起身子,“有两个,而且还都是青少年!”
接着便是一段时间的寂静,琼斯屏住呼吸,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气息了。那个男人接着又出现在他们眼前,他嘴边出现了一个小型的通讯设备。他似乎在跟领头说些什么。
然后,他跳下车,不过手里依旧捏着步枪。他一步一步来到他们面前,双眼凌厉,身材高大。
“两位小少爷,我想问问,究竟是什么风把你们吹过来了?”他说。
“跟你说过了。”瑟兰瑟缩地说,“我们无处可去,加上外边又要打仗——你应该知道这对我们的伤害吧?”
那个男人用力拍了拍陆地车的铁皮。“好吧,两位小少爷,”他说,“那么你们就坐上来吧,之后的事我们等到地方再讲!”说完他钻进车内。
琼斯与瑟兰面面相觑,一时间,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极不好惹,脸上有一道隐隐的红色刀疤。不过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进入陆地车后,车窗便被封得严严实实的。
陆地车随即往迷雾中开去。琼斯不记得开了多久,只记得路上的颠簸。地上的骸骨被压碎,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受伤飞鸟则卷进陆地车的轮胎之间,彻底变成一滩肉泥。
琼斯伸长脖子看着黑色车窗外的世界,可是除了一大片迷雾以及数不清的高楼的楼角之外,他什么都看不清。尽管他眯起眼睛,也看不清道路。那个男人没说太多话,车内一片寂静。
之后,陆地车停了下来,那个男人接着走下车,他打开车窗与车门,跑到了一边。琼斯忽然有些担心——万一他回来之后手中出现了一把枪怎么办?
“琼斯,看!”瑟兰忽然指着车窗说。
车窗慢慢降下来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在琼斯身上游荡。琼斯看见了一旁被灯光漆成黄色的墙壁。他发觉陆地车两边布满了栅栏——这些栅栏看着有些年头了,铁锈在上面繁衍了许久。
接着,陆地车好像进入了一大片黑暗之中;不久后便再次停了下来。那辆陆地车好像在黑暗中坠落,然后便是如同黑色隧道般的黑洞出现在他们面前。陆地车霎时被吊了起来。琼斯看不清吊起陆地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能觉察出上方的缆绳。
“你们最好小心点儿吧!”那个男人说,他指着前方的高大充满裸露电线的铁皮墙壁。琼斯看着那些墙壁,他发现还有几辆陆地车在期间穿梭。
“我们要去哪里?”琼斯问。
“去看看这座城市底下的真实面貌!”那个男人再次说道。
琼斯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见了那个男人背后挂着的名牌:贝斯·温斯顿。
琼斯看着陆地车继续往前行进,他叹了口气,彻底瘫在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