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眼前都是黑暗,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睁眼,还是在闭眼——眼前就如闭眼一般黑暗。他的脚踩在坚硬的木板上,哪怕他们走向深处,避难所的灯光还能渐入他们眼帘。
两边的石墙在不久后便燃起了淡淡的火光,一根根白色的蜡烛燃着蜡油,火焰舔舐着那些蜡油,火红色的亮光照在琼斯脸上。他有些急躁。
木板发出吱呀声,琼斯停下脚步。他很明显地听到吱呀声正从天花板上方传来。他立起耳朵,又听见了履带的转动声;有时他还听见了飞机的呼啸声。他既害怕又犹豫,可是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继续前往。
他们时不时回头张望隧道后方——避难所的光辉已经消失殆尽。琼斯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悲凉。他继续前往,把后方的亮光抛进黑暗之中。
“琼斯,我们还要走多久?”瑟兰轻声问道。他身子颤抖,但是仍在抖擞精神。
琼斯看着自己的血管——他能利用血管计算时间,这也算是他的独家技能之一了。“不知道。”琼斯这话听着真让人绝望,“我们已经在黑暗中前进了十分钟了;看来我们还需要再往前走几步。”
琼斯记不清前方被黑暗笼罩的道路究竟是什么样的了,他只记得火把的火光在地底的微风中跳动;火光映照在不远处的地面,整齐的石板多了一层漂亮的渐变。他只记得再往前走了几分钟后,一道与黑暗并不相同的光芒忽然照亮了隧道的出口;他瞬时往前看去,一扇方形的拱门就站在眼前。
他丢掉火把,看着那扇金光闪闪的拱门。
“好吧,看来我们到达尽头了。”琼斯说。瑟兰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们一起推开了那扇拱门,门外的阳光刺破了他们身后的黑暗。琼斯抬爪遮住眼睛,他朝前一跳,踩在了潮湿(却又异常柔软)的青草上。他跌了一跤,浑身泥污。
他立马从草地上坐起来,可是爪子又陷进另一片湿润的泥草之中。琼斯几乎像只猛兽般挣扎起来,脸上、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污草。琼斯伸爪拭了拭脸。
瑟兰慢慢走了上来,可是刚踏上拱门门框,他的瞳孔忽然直视天空。
乌云很快聚拢围住天空,远处的山影被染成猩红。琼斯一脚踩进了极其湿润的沼泽之中——真是不可思议,他居然挣起了身子——他先是感到不可置信,又开始后怕起来。他开始怀疑:不久之后,就会下雨,沼泽地将完全变得道阻且长。
琼斯回头看了眼瑟兰,他扣着爪子,扬起眉毛,但是却并不神气地看着天空;相反,他好像非常紧张,一步也迈不开,身上的皮毛随着身体的震悚而立起。
琼斯这才发现:他和瑟兰的瞳孔都因恐惧而变细,变得像蛇那般让人慌张(他们本身也极其慌张)。如果挑这么个时候出发,未免有些太冒失;但是当务之急,他们不能再走回头路,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们都闻见了湿润的空气(但是并不清新),若是在往常,他们定会觉得天气正在变好;不过远处骇人视听的枪炮声还是让他们的意志更加坚定。最后,琼斯不再犹豫,他往前走一步,脚浸在沼泽的泥水里,但还是尽力往前走去。
就在这时,他愈发意识到天空的灰暗,前方的道路似乎都隐没在某种寂静的黑暗中;而且,越往前走,他越感觉身体沉重——这让他不可思议,因为他昨天睡了个好觉,而且他浸在泥水中的脚也没有拖慢他的速度。可是他就是感觉越走越慢,好像水中有什么东西在拖着他的脚踝。
琼斯的尾巴尖掉进水中,他一步一步、异常艰难地把避难所的小门摔在身后;天气仍旧昏暗,而且似乎马上就要下倾盆大雨。琼斯的爪子(带着某种希望地)捏着胸前的宝石。他察觉那块宝石好像微微发烫,就连他手上的宝石花纹也在闪烁淡绿色的光芒。
同时,他注意到眼前的水草忽然退隐不见。他急切地往后方看,可是除了与他一同前行的瑟兰,以及后方的一方方隐藏在旺盛又高大的水草之中的满是污泥的水池。眼前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特别阴湿的空气外,就不大有可以勾起他们注意的东西了。
琼斯拿出一块面包。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他们乘着飞车离开,说不定一路上不会那么艰辛。但是他们也深信威奥对他们所说过的话——飞车不容易隐蔽,而且他们也被赏金猎人追杀,根本来不及躲避他们迅猛的攻势。
琼斯和瑟兰仍旧行走,他们边走边吃面包,又彼此分了点水。威奥给他们准备了几乎满打满算,刚好能抵达北方的食物,也就是说,他们暂时不用考虑食物的问题(除非到了必要的时刻)。
琼斯凝望着一方方的沼泽水池,他看不见高盛的水草和芦苇了,只有一望无际、平坦却又坑坑洼洼的沼泽地上的短小的杂草。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万一你跌进水里,就算你能被拉上来,泥水的冰凉触感也不会让你好受。搭配着远处时隐时现的枪炮声,琼斯更加谨慎小心了。
他有些疑虑:“为什么附近会有枪炮声?我还以为这里不是主战场。”
“或许有可能是吧。”瑟兰看着前方的道路说道,“我觉得天空特别不对劲。好像要下雨了。”
“一直都要下雨的。”琼斯无奈地说,他指着那一片丰盛的水草,“我们已经离开那个避难所很远了。真是不可置信。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呢。”
的确,琼斯脚步不停,惟有隐蔽在树林中的枪声渐渐消失,他才敢大胆行走;在沼泽中行走固然很慢,而且附近还总是传出嗡嗡的引擎声。琼斯疑心那是轰炸机的轰鸣声,但是当他抬头看向有些发红的天空,却一个影子都没有看见。
再继续往前走,他们几乎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湿润的转角,几乎转过了一块又一块沼泽高地之下;等他们回过头来,却发现身后的道路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时,白雾会再次笼罩他们,或者说,笼罩前方晦暗、阴湿的草块。当然,他们一脚踏入沼泽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巧合的事还有更多,就在琼斯前方,沼泽的地势忽然爬升了很多(其实不算很多,但是如果对比他先前所走过的道路还看倒非常非常多)。他的鼻子里时不时就涌进潮湿空气,他感觉自己嘴筒附近的鼻腔就好像一个感冒了的病人一般难受。这种感受不能言说,但是你就是能感受到那种难受。
琼斯一步一步踩在湿润润的草地上,他看向那些草地之下,或者草地之外的水池。水池还跑进了青草内,不出多久,他们的脚就完全湿透了;而且,就连他们的裤腿也被浸湿了。
琼斯对此只能无助地摇摇头,“这片沼泽还有很长的路得走呢。”他看着草地说。
真是奇怪,一路以来他们几乎没看见什么树木;除了大片的草地与数不清的水池,他们有时就只能看见从草丛中延伸出来的一条条草径。那些草径进入远方的迷雾之中,消失在枪林弹雨所带来的不安的哒哒声中。
琼斯不知道自己在沼泽内走了几天,因为他眼前的沼泽似乎永远没有变化;有时他能感受到勉强刺穿乌云的夕阳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温暖,但是有时候那种感觉又悄然消失。琼斯真觉得眼前的一切正在慢慢过渡为一片更加茂盛的森林,可是他无从知晓;他只能通过走过的距离来判断日期。
第五天的时候,他们仍在这片沼泽地之中行走;琼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绕路,不过他们的确还在沼泽内行走。不过相比于第一天的路程,第五天的早晨,他们是被远方朦朦胧胧、天空模糊的枪响、嗡嗡响动声惊醒的。琼斯惊了一跳,他望向惹人不安的枪声传来的地方,浑身发颤。
他指着前方仍被迷雾笼罩的沼泽说:“这么说吧,瑟兰,我感觉他们已经开战了。”
“谁开战了!”瑟兰跳了起来,差点陷进沼泽之中,“天哪,我还完全不知道呢!是反抗军和帝国,还是乡穆娅?究竟是赏金猎人在屠杀,还是——”
“更有可能是乡穆娅和帝国。”琼斯说,“但是赏金猎人肯定也会乘胜追击。这样他们就能在前线上跟那些帝国战士说:‘我们有可能找到那个救世主的,届时我们就可以胜利了!’”
瑟兰不安地看着琼斯爪指指向的前方的迷雾。今天究竟是几月几号?瑟兰已不记得了;他只知道,他们最近这几天一直在沼泽地中行走,这片沼泽似乎往前绵延许多里,就连琼斯也感觉深深绝望。他很想走,但是身体却没有力气。他们只能在沼泽地较为平坦、不太湿润的草块上休息。可是水一涨上来,他们就得马上离开。
他们耳旁有无数枪炮在轰鸣,每一发炮弹被击发出去,都会让他们身体震悚。他们还是走在沼泽地上,每次都尽量小心,避免行进的动静被寂静的空气所识破。他们看着头顶,生怕从漫天的迷雾中出现一发炮弹。因为他们还听见了那些轰炸机在他们头顶盘旋的声音。他们再次往前走,但是琼斯却感觉步伐更沉重了。
继续在沼泽地中行走了几天,琼斯几乎快要适应沼泽的空气了,一开始他还在为这里的湿润空气而深感恼怒;可是过了快要一周,琼斯已经对这里的空气没有什么怨言了。而且,一周之后,他发觉自己似乎也听不见那些枪炮声了,就连头顶轰炸机的轰鸣声似乎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可是琼斯就是不敢放松。
由于泥水太多,他们几乎步履维艰。一周过后,好像进入了新的世纪,琼斯却不敢确定。琼斯感觉脚步更加沉重,步子也迈不开了。他感觉昏昏沉沉的,无力地看向光滑却又浑浊的水面,昏沉沉的脑袋却好像一下要跌下去了。他的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秒就要马上跌入水中,从此消失不见,从此成为水中的尸骨(这些水池中还真有可能出现那些逝去之人的尸骨)。
琼斯摸着宝石,他忽然感觉眼前的水池变得更加宽阔,更加深不可测。他听不到瑟兰焦急的呼喊,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他的身子往前一倒,顺势掉入水中;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好像爬上了几只肮脏的、腐烂的手臂。他在浑浊又模糊的水中往后看,却什么都没看见。他瞪大了眼睛,爪子往水面伸去,接着便感觉浑身轻松,好像被人一下抓了上去。
琼斯被瑟兰拉出了水面,他浑身湿透了,但是意识也终于清醒了好多。他瞪着眼睛,看了看水面,又看见瑟兰。他捶击着胸口,丝毫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看见的一切。
他感觉好像有某种鬼魂在引诱他,在把他拖进水中。好在瑟兰把他拉了出来,他这才没有生命危险。
琼斯拉住瑟兰的爪子,饱含谢意地看着他。可是这种眼神的交流并不能持续多久,琼斯这才发觉,现在的自己相比于在意那些旅途上的感情,更加在意前方的道路已经到达的日期了。想到这里,他就紧紧握住了瑟兰的爪子。
瑟兰只能着急地看着琼斯,似乎想找出他身上的伤痕,直到琼斯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悻悻地跟着琼斯走。琼斯回头看着瑟兰,最终,再次往前走了几里之后,他停下了,现在已经中午了(“可能到中午了吧!”他想到,“不过到不到中午,我们都得停下来休息一下。”)。
他坐了下来,丰盛的水草撩动着他们的皮毛。瑟兰把他光滑的尾巴(现在已经沾满了污泥)放在膝上,琼斯也照做了,不过白色的皮毛让那些污泥更加明显。琼斯晃了晃耳朵和脑袋,把那些污水甩到水潭之中。
琼斯看着迷雾,他总感觉迷雾后方藏着什么东西,藏着什么让他极为恐惧,或者说,让人一看就不会喜欢的东西。
他和瑟兰分了点面包,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一顿饭。吃完这顿简单的午饭后,他们便要再次出发。琼斯这次不再打算停留,他打算一下走出沼泽,一周过去了,新的一周又要来临;要是他们仍旧困在这里,可就等不到沼泽前方迸射出的金色的胜利的光芒了(他们一般称之为日光)。
上午,他们仍在有些臭气熏天、潮湿阴暗的沼泽之中行走,每走一步都让他们感觉很不舒服;可是一到下午,他们似乎又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枪声与坦克开动的声音。琼斯有时惊讶:他本以为战役已经结束了,但是很明显,战役丝毫没有撤军的准备。
“琼斯,战役又开始了!”瑟兰呆呆地说。
“是啊。”琼斯说,“不过那些枪炮声更明显了;我们明显要走出沼泽了。”
的确,他们眼前的迷雾似乎逐渐消失了,往两边逐渐散开;他们眼前再次出现了高大的水草,水草下方却漫入一片泥泞,过渡为松松软软的泥地。
琼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这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进入下一个地区,他们又会遇见什么,琼斯完全无法想象,何况耳边的枪声似乎愈发响亮了。
琼斯稍稍低下身子,他察觉到某种令人极其不祥的气味,他回头看着瑟兰,他也随着他弯下腰,只不过双眼似乎充满了恐惧。琼斯再往前一看,眼前的沼泽真的在消失,但透露出沼泽地后方的大片森林。森林之中也很潮湿,他们忽然感觉空气里满是蚊虫的嗡嗡声。
而且,他们还感觉到空气中——准确来说是天空——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息。他们不会形容那种气味,但绝对不会教人好受;琼斯的瞳孔却猛地收缩起来,他凝重地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开始下雨了,雨滴打乱了他的思绪。他本能地想往前跑,但是身子僵住了。就在刚刚,他看见云层中伸出一条细长的尾巴,接着便是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号。琼斯明白,这绝对不会是飞艇的叫嚣,反而是某种凶兽的怒啸。
琼斯和瑟兰一下伏在地上,他们没敢抬头,不过却能隐约察觉到一种庞大的、翼展能遮天蔽日的生物划过他们头顶。他们听见一种听了就会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尖啸,好像那叫声里暗含魔力似的。这种叫声接着朝前方传来枪声的地区跑去,他听见了一声特别响亮,足以震碎他们耳膜的枪声。
琼斯站起来,浑身都是污泥和脏水,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就在刚刚,他的确看见了那只凶兽的模样:它似乎长着一种别致的头,看着像蜥蜴,但是在鼻腔上方却长了肉色V字形肉冠。它身形巨大,而且好像能在空中飞翔。那种蜥蜴似乎长有翅膀,要不然它绝对不能在空中飞翔。
实际上,琼斯还听见了那条蜥蜴的长鸣——后来他才意识到,那不是蜥蜴的长鸣,而是一种口号,一种让人辨别不出来的口号。
“琼斯,我们快点走吧。”瑟兰说,“这里越来越危险了。赏金猎人好像也要来到了。”
琼斯真的点了点头,他回首后方,发誓绝对不会再次踏足这片沼泽。
他转而进入前方阴湿的树林,但是那里也绝对不会叫人好受,因为地势会迅速抬升,而且河水中的污泥随着雨水一同冲上岸边,他们几乎步履艰难,每次从泥坑中抬起脚都是一种莫大的考验。
这短短一周以来,他们的惊险经历实在太多,以至于琼斯在回想那些事情的时候,身子总是忍不住颤抖。他享受着湿漉漉的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觉,享受着湿润的触感。他闭上眼睛,似乎在随着雨珠的降落轻轻起舞。
然而,眼下的局势不允许他们这么胡闹。他们来到树林中高耸的空地之上,脚下便是河岸,一条河流缓缓流过,但是河水浑浊,而且充满泥沙。一些泥沙甚至冲到了岸上,形成了高低错落的起伏。琼斯怔住了,他本能想往河流里走,却再次听见前方传来的哒哒声。
那还是扳动机枪的声音,战役仍未结束,而且就在他们前方激烈进行。他们听见手雷抛掷出去的声音,听见子弹擦过钢铁的声音,听见坦克碾压每个士兵的声音。想到这里,琼斯身上的毛发就全都耸立起来。
他们不打算再走那条路了,可是奇怪的是,等琼斯终于淌过那条又浑浊又有些湍急的河流,他们耳边仍旧传来战争进行时的声音。他们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首军歌,听到了一首行进曲。但是他们却没办法停下聆听,因为他们心底的恐惧不断驱使他们在森林之中行走。
大树的枝叶盖住了天空,他们看不见云彩,但是雨珠依然落在了他们的衣服之上。他们花了很久才淌过那条充满了污泥的河流,那时他们已经精疲力竭了。琼斯往河岸上看,却还是只能看见无数隐秘在阴雨雨帘中的大树,它们的身子像极了士兵,琼斯吓了个趔趄,差点又跌落河中。
他爬上来,躺在河岸上休息。他们找不到一处像样的休息场地,但是他们别无选择。过了一周,他们不仅再次听见了那些枪声,同时,他们也离开了那片沼泽,却进入了一大片森林,而且这片森林和沼泽接壤,森林内的土地都是泥巴,下雨的时候,泥浆时不时就会爬上他们的衣服。
大雨磅礴,他们只能蜗居在河岸两边的大树的阴影下,琼斯盯着大雨入神。远处的枪声愈演愈烈,琼斯开始好奇:如果真的发生了战争,这里是西线,还是帝国的最后一条防卫路线呢?这是不是也是帝国持续打了一周战役的缘故?
大雨打湿了泥地,泥浆喷涌而出,溅到他们脸上、身上、脚上。琼斯全身都是污泥,瑟兰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的皮毛都被污泥染成棕色了。他们面面相觑,但是都没说些什么,只有眼神的交流就够了,他们也想不出什么话题来。
琼斯轻轻吐了口浊气,这几日,他好像都不再像从前那般在意自己的宝石了;渐渐地,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踏上这场旅途的原因,似乎忘记了自己离开斯威尼文特的理由。但是,每当他的爪子放在宝石之上,他眼前似乎就会闪过诸多不可言说的画面。这些画面他不好明说,但总之他能看见。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一周以来,他们就再也没有看见阳光。琼斯开始怀念那种感觉,他开始想念在斯威尼文特的那段和平时光,虽说只有几个月,但是那也够了。
琼斯凝视着一棵棵大树的树影,它们立在泥泞上,立在世界之巅。琼斯觉得它们的影子跟那些士兵并无两样,觉得它们不过是那些死去士兵的精神寄托。
忽然,琼斯好像失去控制一般站了起来,雨珠又降落在他身上,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把头仰起来,任由雨珠落在他的眼睛里、脖子的喉结上,或者说潮湿的衣服上。这一刻,他似乎在享受着什么,但是瑟兰丝毫不敢确定,他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在雨中行走的琼斯。
琼斯回过头来,他对瑟兰喊道:“瑟兰,没那么大雨了!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走?”瑟兰讶异地看着琼斯,他也站起身来,他伸出爪子,国真没有多少雨珠再次降落在他爪子上了。
“瑟兰,快点儿吧,我感觉这片林子不大。说不定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琼斯看着他说。
他们再次上路了,在某一时间却又再次停下,他们还是能听见远方的号角声,能听见远方的嚎叫声;他们还能听见哀嚎,但是他们得上路。无论枪声也好、炮声也好,数不清的哒哒声仍旧在他们耳边徘徊也好,他们都不能停下。
他们绕过树干走了许多里路,琼斯感觉雨珠正在散去,逐渐从他身上脱落。他抬头仰视天空,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一滴豆大的雨水。他松了口气,可是心里又随之出现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归来,那么以后世界上还会有邪恶存在吗?
他们还是在行走,道路不再那么泥泞,并且某些道路甚至长出了青草。他们知道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身后追击的赏金猎人好像迷失在沼泽之中——当然,他们从未迷失过,只不过是暂时没追上来罢了。
琼斯步伐迅速,虽然他们的脚仍旧踩在泥泞的道路上,但是他们却感觉比之前顺利了许多;回头仰望,那条河流极其河岸都被他们抛去了,眼前的树林隐没在数不清的阴气重重的白雾之中。大雾蔓延,他们只能紧紧挨着彼此。
他们往前方看去,地势好像变低矮了许多,两边忽然出现了货真价实的花丛。这话绝不是开玩笑,他真的看见了花丛,就长在泥泞道路两端,而且往前延伸;他再次回头张望,树影消失,但是一下又挡住他们前方的道路。他们现在究竟是在丘陵,还是说那条往下坠的道路把他们引进了一片盆地?
至少,琼斯想,我们离开这片森林的日子不远了!是的,的确不远了。琼斯的爪子抓着一棵树干往上走,地面低矮了许多,可是当他又凝望前方的时候,好像又出现了一条河流,又出现了一个河岸。水流终于不再湍急,大雨过后,似乎一切都回归了寂静。无休止的寂静。琼斯开始觉得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他们再次往前走了一阵,直到他们眼前的泥泞小路终于消失,转而变换为满是砂石的广阔区域。琼斯能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浓烟味。他突然觉得大事不好。
果然,他们不再看见什么树木了,树木好像消失了一般。琼斯朝外看去,也只能看见一些被烧光了叶子、树干几乎荡然无存,几乎融入地面的树木的灰烬。树木如炬,好像染了夜白(这种颜料因酷似火光,最初叫火料,后为纪念造神日而更名为夜白)。
琼斯知道大事不好了。他从那片砂石地里看见了一团升起的银色炊烟,与灰色的云层相互映衬。这地区似乎离沼泽特别近,不过琼斯不敢确定。他的脚步开始逐渐慢了下来,地面光秃秃的,而且看起来被火焰侵蚀过,只有几棵被烧焦的树干挺立在他们的远处与近处,它们不再有枝叶,只有无数驻扎在上方的乌鸦的哀嚎。
琼斯走向前方,走进那片被烧焦的土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