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墨白的破译已经完成了,操作端口正等待着他的命令。
他摁下按钮,培养舱里的水面缓缓落下,女孩的身体在水中晃荡;她发育得极好,这一幕实在有些活色生香。
就算是正人君子,在这个场景面前多少也会有些本能的心神荡漾。
楚斩雨向来非礼勿视。
麻井直树更不用说,头低得极低,逼得本来深藏不露的双下巴时隐时现。他一向又注重自己的形象,只能一边低头一边努力隐藏,好不辛苦。
楚斩雨这时看见杰里迈亚竟然还在盯着人家姑娘,眼神直勾勾,目光情脉脉。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人的风流,没想此人到对着一个见面没几分钟的小姑娘都能露出白首同归,非卿不娶的眼神来。
他心里冷笑一声。
培养仓里的水流干净了,楚斩雨起身准备将女孩子打包送回军委。
他找到实验室里仅存的一件白褂子,把女孩赤裸的身体堪堪包裹住,做完这一切后他把少女往肩头一扛,手里托着风衣袋子,一抬头对上了杰里迈亚有些讥讽的眼神。
“你想说什么?”楚斩雨用相同的眼神回敬他。
杰里迈亚笑眯眯地指了指他手里的风衣袋子。
楚斩雨面露疑惑。
他俯身地在楚斩雨耳边说了句什么。
麻井直树神情麻木,脑袋一缩化身鹌鹑躲在后面,唯恐战火波及自身。
楚斩雨品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变成刀子,然后把杰里迈亚那张俊美的脸剁成猪头肉。
“直树,我们走。”楚斩雨转身离开。
麻井直树唉声叹气地跟上去。
杰里迈亚满面春风地跟上去。
或许是因为他们太微不足道,游荡的大批怪物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因此进进出出竟然还算顺利。
不可思议。
楚斩雨想道。
站在这座城市的入口处,听着大批怪物的嚎叫,他想到被分尸寄生的花季少女,来路不明的实验室设备,数量异常的变异体,陌生的少女……
他的眼睛如星光折射到海洋,透露着冷冽的锋芒;他知道这次的行动报告会被他好好地润色一笔。
在确认了这座城市里再没有别的存活者之后,墨白正着手做着射杀准备,斯通博士讪笑着和杰里迈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被抬回来的陌生少女被安置在越野车的后座上,麻井直树擦拭着他的刀。
楚斩雨轻轻地扫视了他们一圈,他低垂着眼帘,嘴唇紧抿:这是他常见的神情,每当这个时候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情绪。
通讯中传来墨白的声音:“无条件射杀程序准备就绪。”
“批准。”
楚斩雨轻声道。
异体身上一朵朵巨大的亮光冲天而起,瞬间淹没了一切,刺目的热浪扑来。同行的几个人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斯通博士吓得同手同脚地溜到了车子后面。
楚斩雨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仰望着灼热的亮光。
“上校?”麻井直树疑惑地走过来:“您怎么了?”
楚斩雨蓝色的眼底跃动着亮光,如覆盖着火山的冰层;此时天已然全黑,月亮从水波般的云海中鱼跃而出,将细碎的银光洒在他身上。
他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回去的路上兵分两路,楚斩雨开越野车,斯通博士和直树与他同车;对他出言不逊的杰里迈亚被他撵去和墨白同车,他寻思着在人工智能美少女面前这人应该能收敛一些:毕竟墨白在某种情况下会变成人形炮台,足以把登徒子打得头破血流不敢再犯。
斯通开始叨叨,刚才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健谈。
楚斩雨其实喜欢安静的环境,但此时他急需斯通的垃圾话来清理某些人的不良话语影响,所以在谈话过程中他极其少见地频频点头,面露笑意,斯通博士被他积极的态度激励了斗志。
在攻伐完楚斩雨的耳朵,见上校已经奄奄一息,他转战麻井直树。他热情地分享了一大堆英国风土人情:他说英国最美味地道的是配着番茄酱和蛋黄酱的炸鱼薯条,麻井直树伸手不打笑面人,只好支吾着说日本他最喜欢的是鲜鱼刺身和炒牛蒡丝……
斯通博士说到兴处还十分自来熟地向他推荐了自己的舍妹,麻井直树却没想到聊个天还牵扯到自己的人生大事,连忙摆手婉拒,说自己喜欢的还是东方姑娘,斯通见状赶紧说东方姑娘的话我也认识不少,个个条顺盘靓,温柔知性……听得麻井直树心中呼天抢地,只盼他赶紧收了神通。
最后斯通博士呼呼睡着了。
麻井直树如蒙大赦。
楚斩雨有些疲惫,他轻笑了一声:“见识到了吧?”
麻井直树轻抚胸口:“……说实话我有些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刚才我们出来的那个地方,在撤离平民的时候,一定是死了不少人……一直到现在,军人和平民的死亡率依然高得难以置信”
麻井直树看向外面的横陈着的残垣断壁:“我不理解,在现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候,为什么他还能和和平年代一样,若无其事地谈论着美食和爱情,我不理解。”
楚斩雨没有说话。
“今天和我们一桌吃饭的陌生人,出生入死的战友,脾气不太好却公私分明的上司,这些人明天都不一定会再出现。运气好我还能见他们最后一面,听听他们的遗嘱;运气不好的话就只知道他们死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有的全家一起,连处理后事的人都没有。”
麻井直树说:“我每天都在不断的生离死别里来回,身上除了武器和使命之外不敢肩负起其余的期盼,遗书写了一封又一封,不知道死亡和太阳哪个先来临……所以我不理解他,竟然能这么轻松愉快地活着,真的难以想象。”
楚斩雨并无多少神色,他眼中微含笑意道:“我其实挺喜欢他的。”
麻井直树露出有些讶异的眼神。
“就像你说的一样,他像一个和平年代的人一样说话。”
楚斩雨说:“所以我愿意听他讲话,让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让我回忆起那些美好的日子;而且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喜欢闲谈的人。”
麻井直树点点头。
楚斩雨忽然露出了一点促狭的笑意:“直树啊……”
“什么?”麻井直树抬起头。
“你说的这个……脾气不好却公私分明的……上司…是谁啊?”
楚斩雨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点促狭:“不会是我吧?”
麻井直树浑身一激灵。
他赶紧瞥了一眼后备箱里的女孩:“不说这个,上校您打算拿她怎么办?”
楚斩雨却笑着打住了话题:“我自有安排,先睡会吧,等到了观测中心还有的忙;忙了这么久,困不困?”
说完话,楚斩雨轻踩油门,车子平稳地跑起来。
麻井直树心有余悸。
他微微蜷缩在后座上,旁边的斯通博士已经发出浅浅的鼾声,楚斩雨坐在驾驶座上,月光为他的影子镀上一层浅淡的银光,那个人脸色白净,并无倦色。
他本想建议要不我们轮流开车保证集体休息睡眠,却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了另一幅画面。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楚斩雨漆黑的后脑头发,黑色衬得皮肤瓷白如雪,而搭在额前的碎发,照拂着蓝色眼睛的睫毛,在月光下细密得纤毫毕现。
他忽然发现,楚斩雨的眼睛原来是混了些许紫色的深蓝,像是月下矢车菊的花瓣。
楚斩雨是统战部上校,按军衔来看他是长官;因而麻井直树很从前少用这种欣赏美丽的目光去看他,然而一旦他开始注意到他外形的精巧,就仿佛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一发不可收拾。
他忽然想到白天杰里迈亚没头没脑的那句调情话,此时此刻他忽然非常认同军委少爷的品味。
“其实摩根索少爷说的有道理。”
“他哪句话有道理?”楚斩雨稳稳地把着方向盘。
“您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
麻井直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楚斩雨眼皮一跳。
这下他确定麻井直树确实困了:因为他可不相信,麻井直树意识清醒的时候,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后座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声线冗长如破风箱的是斯通博士在梦中哼哼,声线短促几不可闻的是麻井直树的梦中喃语;这么不对付的两个人,呼噜声倒是能互补成一首抑扬顿挫的交响曲……
他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
通讯里传来“滴滴”的响声,楚斩雨按住通讯,好心情戛然而止。
“楚上校……”
联络员的大致传话内容与之前差异不大,他照例从中听出了一些不容拒绝的意味,他心烦意乱地应着联络员的话:相比之下,斯通嘈嘈切切的呼噜声都能算作天籁之音了。
“行了,我知道了。”
楚斩雨听见自己说道:“麻烦你接军委紧急通讯,告诉那帮吃软饭的人,投放血清样本和干粮到b区,准备至少五个月的流质食品和医疗设备。”
“五个月?”联络员不满道:“这个数量是否太多了……”
“不然b区的死亡率和变异率会高得吓死他们。”楚斩雨不想再理会这人模狗样的联络员,对方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没听:“只需要转告给他们我这句话就行了。”
听着通讯被挂断的沙沙声,楚斩雨的心忽然迷茫起来。
他曾经和那个人立下守护的约定;可是守护从来都是一群人的伟业,光凭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心,怎么足以守护一切?
那些人龟缩在他和无数战士用鲜血换来的胜利背后,对前线战事不闻不问,像杰里迈亚·摩根索这种人,甚至能体验到和平年代的灯红酒绿。
即使大难当头,后院着火却仍然不忘记互相扯皮,一谈到责任的问题,这些人更是玩起了踢足球的比赛:踢来踢去,把责任踢到他脚上,要求他替他们做任何事。
他也相信自己是奇兵,是破敌锋芒的利刃。
在砍杀中被迫折断也许是每一把利刃的宿命,他甘之如饴。
但是就凭这些人,他们能有挥动自己这把利刃的力气和劲道吗?
他心知肚明在水底下纠缠不清的善恶,但也只能无奈处之。
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拨开车辆播音键盘,想要换一首歌,歌曲能调节人的心情。
奈何他平时没有听歌的习惯,在键盘上划拉了半天,也没有好的选择。
他拨了一下通讯:“墨白……你有什么推荐的歌吗?”
在一片沙沙声中传来的不是少女的回答,他听见杰里迈亚那略带烟嗓质感的声音在通讯里响起:“《we Are the world》,我猜上校你会喜欢的。”
楚斩雨微微一愣:“怎么是你?”
少爷似乎叼着合成烟,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这首歌发行于好几个世纪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歌,也是首好歌。”
楚斩雨看了看那歌词:“没想到你会喜欢这首歌。”
杰里迈亚哼笑着反问:“为什么我不能喜欢?”
“以你的为人。”楚斩雨实话实说道:“我不觉得你会喜欢。”
那边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没有说话的声音,楚斩雨听见烟头燃烧时发出的轻微裂响,以及男人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时发出的沙沙声。
“你说得对。”杰里迈亚仿佛听不出刚才话里的嘲讽意味,他把烟头丢到脚下,用脚尖将烟头碾灭:“因为我觉得以上校的为人,你会喜欢这首歌。”
楚斩雨输入这首歌的名字,显示屏上写明它是1985年发行的,的确是首非常老的歌了。
专辑的封面上,肤色相异的歌手们手挽手簇拥在一起,其中不乏一些迄今为止仍然广为人知的名字:鲍勃·格尔道夫,莱昂纳尔·里奇,史蒂夫·沃德,迈克尔·杰克逊……他们是一群既能歌唱又能创作的叛逆艺术家。
“we are the world吗……”楚斩雨默默想道。
歌曲的旋律沉静优美,带着内敛的质感,确实是首好歌,更重要的是,这首歌与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契合。
如贵家少爷所言的那般:他的确会喜欢这首歌。
他把车辆操作系统调成自动驾驶,放后座椅:他躺了下来。
“there es a time when we heed a certain call……”
伴随着莱昂纳尔·里奇醇厚的嗓音响起,观测中心的影子逐渐挪近了。
铺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洒满碎银般的路,路直指前方。他看见远处观测中心上点缀的小灯,灯光涣散,如惺忪的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