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斩雨有些庆幸自己在杨中将那里请了假,不然他绝对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件事。
和他一样取得了假期的,还有凯瑟琳·斯蒂芬。此人凭借自己的不要脸和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混到了假期,过了一段没羞没臊的快乐生活。
她把艳遇所得的玫瑰花别在自己的衣领口,挺起胸口,骄傲地秀出自己睥睨众生的事业线,饱满修长的双腿和脖子上的口红。
她甩着手走过一个个柜台,和熬夜加班的同事们温馨问好,留下一地社畜怨气;大家纷纷在她走过后,在其背后投注目礼,恳切地希望她挨雷劈。
众人意欲枪毙的凯瑟琳此时稍微正色,在走廊尽头的门上敲了敲。
“请进。”属于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
她推开门,看见正襟危坐的少年人,不禁愕然道:“怎么是你?”
“楚上校请假了。”麻井直树说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当初是谁和我说‘工作就是生命’来着,想不到业界劳模楚上校也有摸鱼堕落的时候,惜哉惜哉。”凯瑟琳啧啧地摸出烟来,袖口里荷尔蒙芬芳顿时洋洋洒洒。
麻井直树闻着那不正经的香水味,感觉一派严肃庄重的办公室都变成了什么情色交易的非法场所;他眉头一拧,斥责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你检点一些。”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鉴于对方是同事而非长官,凯瑟琳便放开了自己,更何况她是个连长官也敢于调戏的勇者。
“中国的古人,那什么道家代表告子说的:‘食色性也’。你看!古人先哲总结的经验,品鉴美食和美人是人的本性,不好色,人将不人也!”凯瑟琳吐了口烟圈,露出“这是大人之间的谈话”的眼神。
麻井直树没回应她,根本不会搭理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行吧,我找楚上校,你看到他人了吗?”凯瑟琳倍感无趣地叼着烟,还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上次被杨树沛劈手夺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有点ptSd了。
“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可难办了。”凯瑟琳说:“我是有正事通知他的。”
“你不会打通讯?”
“不知道为什么打不通,难道是哪里信号不好?”凯瑟琳叉着腰,凑近悄咪咪地说:“有个女的在他家门口吊死了!”
“吊死了?怎么回事?”
“吊死不奇怪,这年头吊死都还算比较体面的死法了呢,比被异体咬死的好多了。”凯瑟琳抄起桌子上的笔比划了一下:“倒挂金钩那种吊死法。”
“你能想象到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高高兴兴地梳着新发型出门,迎面撞见一具尸体的惊吓感吗?”
“最重要的是,她怀里还抱着个死孩子,身上用血写了几个大字‘杀人偿命不得好死’,把周围的人吓够呛,太晦气了这。”
“是闹事的还是别的什么?”
“谁知道,那个孩子的的脸也是血肉模糊的,根本看不出是谁。正在做dNA比对呢,现在她和她怀里的孩子的dNA倒是已经查证出来了,结果都让我们不准说。”
“你还是说了。”麻井直树的目光带着鄙夷:“我不会替你隐瞒的……所以……那个孩子的dNA比对结果是什么?”
“少年啊,就知道你有一颗八卦不甘寂寞的,躁动的心。”凯瑟琳摸摸他的圆脑袋,低声道:“我想想那个名字……好像叫彼得格雷和克莉丝来着,都姓琼斯。”
麻井直树心口一震。
彼得格雷·琼斯?
这个女人不是已经自杀死了吗?
他还看过现场尸体的照片,尸体已经被集中安葬了,总不能是死而复生从墓地里爬出来了。麻井直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都市鬼神之类的复仇的传说……况且再强的鬼神,选择来报复楚斩雨,那不是在找死么?
也有可能是假死,现在想搞到一套基因一模一样的尸体,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悄悄拨动了通讯,现在就想给楚斩雨发这个消息。可惜不知道楚斩雨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通讯始终断线没有信号。
麻井直树心中暗叫不好:通讯断线可不是件喜闻乐见的事。
“基因检测准确吗?”他不放心地问道。
“科研的含金量还是在的,不至于连基因”凯瑟琳瞅着他的脸色:“怎么啦?看你这样子,你认识?”
麻井直树没说出来:“没什么……不认识,应该是闹事的吧。”
“唉,闹事不能活着闹吗?死了多不好,为什么要死呢?死就什么都没了啊。”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如果是对于万念俱灰的人,死反而是解脱。”
凯瑟琳摇了摇头,对自杀这种行为不予肯定:“不过你说人生在世吧,本来苦短,现在就更苦短,所以才要及时行乐,万一哪天突然死了,结果还有想做没来得及做完的事,不是很亏吗?”
麻井直树还是没搭理她,他现在眼巴巴地盯着通讯终端的反应。
不过凯瑟琳向来是个擅长自娱自乐的人,哪怕你不回应她,她也会把你当成一个树洞,自顾自地倾泻情绪。
“还有啊,我个人觉得,如果我要死的话,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吊死算了,吊死在别人家门口这种事,我还干不出来。”凯瑟琳忽然低低地笑了:“安安静静,漂漂亮亮地去死,不让自己的死给别人添烦恼……这就是我的生死观。”
麻井直树终于搭话了,他静静地看着这个自己平时有点看不上的,大大咧咧的女人,她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的,气质陌生得几乎让他颤抖。
他问:“凯瑟琳,你怕死吗?”
凯瑟琳和科研部的斯通博士有点像。在外人看来,都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乐天派;但是二人身份的不同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是一样的性格。
阿普林·斯通是年轻的科学家,如果有灾难来袭的话,他绝对是第一批被送走的人,他处在很好的保护下;而凯瑟琳可是统战部的现役军人兼干员,一有问题立刻要顶上,随时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他很想知道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作战环境下,还能快乐享受生活的凯瑟琳内心世界。麻井直树是这么想的,他也这么问了。
女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像丛林里被年轻猛兽惊动的,一头正在溪边喝水的鹿。她的眼眸大而黝黑,麻井直树这才发现:其实她的眼睛里并没有那种性的诱惑。
她扔掉了自己的烟,把满头乱发扎起来放在脑后。麻井直树看着她的眼睛。
凯瑟琳噗嗤一声笑了。
她轻声道:“当然害怕啊。”
“没想到。”麻井直树回答。
“但我更怕的是,我活着什么都做不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做点什么,不然那不就和死人没区别了吗?这其中也包括在各类帅哥里广结良缘,嘿嘿嘿~”
凯瑟琳的忧郁之气一扫而光,潮水般退去,笑容下还是麻井直树熟悉的配方。
“直树,你怕不怕?”她像个知心姐姐那样拍了拍麻井直树的肩膀。
“我和你相反。”麻井直树也用很轻的语调说话:“我不害怕死,不过这样说有点不准确;应该说是我现在可以凭借意志,压制害怕死亡的本能,就像经过训练的老鼠,也会做出复杂的马戏动作一样。”
“你看着年龄不大,说话倒是老气横秋的。”凯瑟琳不满地撇撇嘴:“跟楚上校一样,两位像老干部。”
“我和他不一样。”麻井直树失笑道:“我内心还是会去规避死亡,这是生物的本能,但是他不会……”
“要确切地形容一下的话…”麻井直树停顿了一两秒,谨慎地补充:“他内心对死亡甚至有种纯真的向往,我不好形容。”
“真是变态啊。”凯瑟琳很震惊。
“所以他才强大,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强,我们其他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很确信这一点。”麻井直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通讯终端,上面仍然是一片空白。
他眉头紧皱。
在这个紧要关头,楚斩雨,失联了。
上次来到这片废墟时,它可谓废中之废,一片杳无人迹;如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改头换面,周围都用电网密密麻麻地包起来,还有士兵巡逻站岗,像个严密不透风的壁垒;楚斩雨带着一个大活人偷偷摸进去,可是颇花了些手段。
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在地球私自调查这件事,所以刻意地避开了和士兵碰面。
这么严密的监视,看来chinaAx00289里面确实隐瞒着军委不愿意让它为人所知的秘密。
不让我参与调查,我只好自行安排了。
“你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走。”楚斩雨把薇儿安置在一处遗弃的小房子里,角落里开着野花,细碎的阳光从断裂的屋檐间漏下来落在地板上:“我很快就回来。”
“嗯。”薇儿很乖地点头。
她一直都这么乖。
“别乱走。”他在薇儿的脑袋上拍了拍。
在外面仍然有士兵在来回巡逻,一个人潜入地下实验室,总比带着个人方便。
“什么人?”
士兵被树枝踩断的声音惊动,端起枪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没有回答。
声音是从墙后传来的。
他端着枪,慢慢地走近。
居然还配着枪,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让他们派人这么把守着。
楚斩雨屏息聆听着士兵走近的脚步声。
士兵转过墙来,他的身形比楚斩雨高大许多,所以他一瞬间只看到楚斩雨漆黑的发旋,和环抱于胸前的手臂。
“抱歉了。”
楚斩雨的速度非常快,他迅速地劈手,在这名士兵的后颈处猛击了一下。这名士兵来不及看见袭击自己的人是谁,支撑着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起身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监控设施,几乎像蜂窝那样密集;不过他这里算是一个巧妙的监控视野盲区。
谨慎起见,楚斩雨沿着一道道断裂的墙边前行,他一面躬着身形,一面注意着周围的监控头,防范着他们随时转向自己这边。
同时避开多个摄像头并不容易,但是灵活如楚斩雨,还是做到了。
他轻松地在背后放倒门口把守的两个士兵,轻车熟路地向地下实验室走去。
“里面可能有人,我得谨慎一些。”
楚斩雨摸着黑,也不敢打开随身带着的照明设备,怕惊动可能下面存在的人。他尽可能放缓了脚步,像爪子上有肉垫的猫那样半步半移地前进。
结果等他走进实验室,里面却什么人都没有,一切都像上次刚刚来过一样,甚至连按钮转盘的位置都未移动过分毫。
居然没有人?
楚斩雨倒是不怕这里面是否蹊跷,这世上能威胁到他的蹊跷不多。
他环绕着走了一圈,这里确实只有当初装着薇儿的那个大型试验舱;这个实验舱应该是这里面款式最新的东西了。
根据麻井直树的话来看,自己看到的那些巨大的异体,应该都是实验体变异而来;而这座废墟里只有这一个实验室,却也只有这一个实验舱。
多个实验体的话,看之前的数量,这里至少有几百个实验舱才对。
先前薇儿作为这里唯一的活物,能被他们的生命探测仪探测到,自然也能被异体感觉到。按理说她早就该死于异潮,但实际上,薇儿就是活了下来,那些异体互相啃咬,也没有注意到她。
其实要检测自己的猜测,现在就可以使用一个很简单的验证方法,但是楚斩雨目前对这个猜测确认度不高,如果薇儿并不是他所想那样,那么自己冒然的举动会让她一生都饱受痛苦和折磨。
在离开废墟的时候,楚斩雨想起来了:带着薇儿,他们几个大活人,很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异体的干扰。他已经将这份异常写在报告上,不知道军委看进去了多少。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确实发现了防空洞里,与之前相比的异样。
令人发怖的堆积人骨都被撤走了,管道内扫得干干净净;可见是有人来过这里,但是来过这里,怎么会不动这里的任何东西?又不是查案子需要保留案发现场。
换而言之,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实验室…像是一块为他准备好的蛋糕,所以准备的人一口都没有咬,仿佛在说“你快来吃,我可是一下都没有碰呢~”仿佛是有人为他准备好了,等着他来这里调查似的。
刚刚的防守,也是外围严密,而破解内部构造监视,比他想象中要省时省力,那些士兵身上唯一有震慑力的只有枪支。
楚斩雨端详着周围的器物,在一圈扫视过后,他终于发现了新奇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
一个老式八音盒。
这就好像儿童风格的桌板上突然出现一本成人杂志那样显眼,楚斩雨不用回忆就知道,自己上次肯定没有见过它。
然而这个突兀起眼的玩意就那么摆在那里,好像一个明目张胆的陷阱。
楚斩雨的手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装填在其中的是惊吓礼物还是定时炸弹。
不过他最终还是拨动了一下按钮。断断续续的音频开始播放。
声音模糊不清,像一个声音哑了的醉汉在拼尽全力地歌唱,却嘶哑难听。
“将你……那被黑……夜抛……弃的……渴望自……由的……灵魂……交付于我,我高……捧……明灯……伫……立金……门……”
声音中断了一下。
楚斩雨屏息凝气地听着。
最后汇聚成一个成熟的男声。
他温柔地吐字道:“安东尼·布兰度,祝亲爱的费因·罗斯伯里少爷,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