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蝴蝶”确认死亡的仅仅几个小时后,释放解离弹的三号能量塔供电区域,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气温骤降。
地球上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强烈的自然降水,地球气象局不敢疏忽,连忙做了此次暴雨数据的梳理和总结:一个小时的降雨量达到了201.9mm;单日降雨量550.2mm,三天的过程降雨量616.1mm。
雨势维持了三天,一共在这边区域降下了立方米的水量,相当于天上有人拿着盆子往下面倒了几百盆水,不过每个盆子里装的是一个西湖。
雨势结束后,重归三号能量塔的人员惊喜地发现附近异体活动相对较少的区域竟然自然生长出了少许植物,这可是二度异潮爆发以来头一回。
科研部闻讯赶紧派人去查看情况,确认无误后一刻也不停地把这片区域建设自然保护区一样围了起来,每日定时观察里面植物生长情况。
“那很好。”楚斩雨在办公室里穿衣服,一边听播报的消息,他眉头舒展了不少:这是他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之一了。
昨天他刚出院,去科研部领取修好的个人终端后就直奔办公室。
“辛苦了辛苦了。”楚斩雨看着熊猫一般的王胥和略显疲色的墨白,连声道谢,和她们交接了自己的工作。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仅仅是今天,仅仅是他的公共通讯,就被几万条信息挤爆了,难怪王胥散发着女鬼缠身般的怨气;楚斩雨简单地批了几个“已阅”和附带建议后,忽地想起什么:
“王胥,能麻烦你最后一件事吗?”
没有人回应,楚斩雨抬起头,只见王胥已经歪着头,把整张脸贴在墙上,眼镜不优雅地斜挂在苹果肌上,闭着眼睛发出惬意的呼吸声:竟然不顾姿态地站着睡着了。
“您要做什么?我代为效劳吧。”墨白走过来说,低声道:“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就算是人造人,也不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做太久工作是会累的。”
楚斩雨看了看她疲惫的脸色:“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紧急情况,我发个讯息就行;其实是我这两天没有个人终端,让人传消息习惯了,还没调整过来。”
墨白每天会收到来自各个部门的消息和工作,这两天又扛了一部分楚斩雨的工作,她只会比王胥更疲惫。
“明天是您的升衔仪式,军部大多数人都会在现场,媒体也会来,我建议您还是好好休息准备一下。”
“也是伦斯的哀悼会……这个时间真的不改吗?”楚斩雨揉了揉她的太阳穴帮她放松:“那我现在以长官的身份命令你,坐到我对面那张沙发休息五个小时。”
“我不需要休息。”
楚斩雨笑眯眯地说:“这是命令。”
墨白犹豫了一会:“好的。”
“把你的工作发给我,我帮你处理。”楚斩雨按了按稍显酸痛的肩膀,微笑道:“你在我这里是人类,人类就要休息。”
办公室的沙发有点旧了,但是坐在上面的感觉蛮软,墨白设置的生物程序只会让她在晚上产生困感,因此白天时候无论她多疲劳,环境多适合睡眠,她都不会入睡。
墨白侧身躺在沙发上,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到办公桌前的楚斩雨身上。
即便再累,楚斩雨脸上也从来没有狼狈的疲态,他站在那里,操纵屏幕上的光标,给那些需要签字的文件盖上电子印章,给需要答复的信息轻声录入语音,浏览这些天王胥墨白代为处理的信息。
“当时‘蝴蝶’的情况……”
楚斩雨一边听个人终端里的语音,一边走到墙边,动作轻缓地把王胥扶到另一端的沙发上躺下,然后他拿下挂架上的毯子盖在呼呼大睡的王胥身上。
作为生物机械,墨白是没有发呆这个功能的,非睡眠时间一定会思考或计算什么,她看着这一幕,脑袋里转腾着有史以来的伤亡人数和变异人数,结合这次的数据,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一个被冷落许久的问题。
“明明二度异潮后,所有存活的动物都变成了异体,地球上已经没有能够转变成异体的生物了,直到地球上出现驻扎的军队和科研编队,和部分居民。”
墨白心想:“如果未能完全阻挡异体袭击,当然会出现变异潮,可是我统计的时候,人类和动物,以及部分植物加起来的变异数量,和实际出现的异体数量对不上。”
多余的那些异体,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说创造异体的基底原料,并不是动物吗?
“都让你休息了,怎么还在思考问题?”楚斩雨的声音响起,墨白抬头,在他笑意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睡不了,自然脑袋里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而且我要提醒您,就算睡着,人的大脑也不会完全休息。”
“我该去找科研部的人,让他们给你调整一下生理程序,固定在晚上产生睡觉的感觉,也太死板了。”
“不推荐您那么做,如果没有这层程序限制,我可能随时随地都会罢工;调到白天进入睡眠更不可能,除非您想看到我在大众忙碌的白天忽然停摆的样子。”
“说的也是。”楚斩雨笑了笑:“其实我只是想劝你们多休息一会,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忙碌……如果睡不着的话,你闭着眼睛休息一会也好。”
统战部所有人都很了解楚斩雨是个心软的人,如果不是他自身作为人造战士的素质过硬,有很强的战略意义,一定会被诟病。
“好。”
墨白一边想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虽然没有睡着,但是她做了个梦。
梦到长满青苔的老旧轨道,除了这点绿色之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雪白荒原,灰色的天幕上飞横着一条醒目的红布条,很长很长,看不到布条的尽头。
刺耳的笛鸣声响起,拖着黑色的车体,和白色的蒸汽,从远方粘稠的湿雾里慢慢显出高大的身形,像一条蜈蚣缓缓驶入工厂。
从工厂冲出许多疯狂的人,他们赤裸着身体,开着吊机,举着砖头,手持铁棍和木棒,挥舞着长枪短枪,组成一道人墙,拦截想要从工厂侧门出来的西装人。
他们把尖锐或沉重的物体砸在那些西装人身上,砸在他们拉着的女人身上,砸在他们身边含着糖的小孩子身上,鲜血和尖叫几乎要撕穿每个人的耳膜。
满地尸体,满目狰狞,有的还在微微抽动,裸人们拿着大刀,喘着粗气分割肢体。有个女人看见她,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开口说了什么,墨白没有听清楚,也许是她的名字,但是口型显然不是“墨白”。
“……你不吃饭吗?”女人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里面装满不知来源的碎肉:“这是我刚刚摘的,很好吃哦。”
墨白想抓着她大声呵斥,但是梦里的她似乎变得很矮小,力气微弱,面对这样怪异的人只能害怕地摇头。
“我在等人。”她对梦里的女人说道:“我在找我的妹妹,你看到她了吗?”
楚斩雨听见这句呓语后愣了愣,他仔细看了墨白的脸许久,才确定她是在半梦不醒里说出的一句无意识梦话。
他紧绷的肩头猛然一松。
墨白有一段虚假的记忆,“墨白”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假的定义占据着她的头脑;虽然生物机械当然比人类聪明得多,但是就好比电脑,无法跳出制造者规定的框架,墨白也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身份和过去。
吓得他以为墨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少女浅眠时的眉心微蹙,没有血管润红的肤色像覆雪的冰块,她眼睫微颤,像把不规则的小扇,在眼睑上投下树荫般的阴影。
楚斩雨盯着她的眉眼许久。
由于没有第二条毯子,于是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因为即便是浅眠,不盖着被子,也会着凉吧。
科研部的导弹孵化计划已经到了尾声,先前在战场上用的还是实验阶段的半成品,就取得如此之功效,让组内的人员大喜过望,傍晚时分,累了一天的研究人员在食堂里办了个小型聚会,小作放松。
“陈组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在热热闹闹的人流里,陈清野坐在角落里竟然喝着矿泉水,吃着白馒头蘸辣椒酱,腾出另一只手翻看实验报告。斯通老远看见他,端着橙汁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向来是不喜欢这种聚会的。”陈清野冷冷地说。
“那你来干什么?我以为你终于意识到自己人缘差想要交际了。”斯通疑惑。
陈清野神秘一笑,指了指桌子上的馒头和辣酱,以及“免费自取”的字样。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陈清野如是说。
此时有一位好事之徒端着餐盘溜达了过来,是许久不见的安桂贤。
他探头看了看陈组长简约的用食,大为震惊:“吃这么点东西,是有什么心事吗?”
“所以我体型好。”陈清野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安桂贤极力收缩的腹部赘肉:“像我们这种自律的人,时常提防着古地球时代的高胆固醇有关的连锁疾病,其中包括肥胖。”
“什么世道,这年头,军官那边注重身形外表也就算了,为什么科研人员也有这些繁文缛节?”安桂贤自信地把餐盘往前一推:“我懂你的,老陈,你是不是因为网购太多了,导致没钱买全场打折的饭了。”
“谣言。”陈清野讥讽地摇头。
“我买的多,请你们俩吃吧。”安桂贤眼睛在他:“唉……就我现在文职工作清闲工资高,两位劳苦功高,每天转轴,时常记不得我也是应该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弯弯绕绕的,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斯通喝着橙汁。
“今天我生日啊,没一个人祝我生日快乐。”安桂贤沉痛地说:“别人不记得就算了,二位和我同住四年宿舍,我耳提面命四年生日送祝福,唱歌,然而你们竟然也忘了,终究是感情淡了,当年杏花微雨,你们说好的只会爱我一人……”
这话说得让斯通这个爱玩肉麻的人都觉得太肉麻了,赶紧连连摆手:“可以了可以了,知道你感情表达深厚,不必再深厚了,不然要酿出猪油了。”
安桂贤白了他一眼,然后捧着脸,略带娇羞地看着他,眼神中包含着尴尬,责备,和几分青涩的期待。斯通一直以为自己会在某个女士的对视里得到这种,如今对上这双“含情目”,全身的鸡皮疙瘩肃然起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斯通毫无顾忌地敞开公鸭嗓,毫无技巧全是感情,好好的生日歌唱出了神明颂歌赞美诗的圣洁感;动静不小,一时间许多同事都转过头,用或责备或震惊的目光看他。
陈清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动了几寸,假装自己是座位上摆放的一次性刀叉。
“不好听吗?”斯通觉得他们不像是欣赏的样子,至少看不出什么善意。
“可以了可以了,知道你感情表达深厚,不必再深厚了,不然要酿出猪油了。”安桂贤笑眯眯地说,一边将叉子伸向餐盘,却什么都没扎到,落了空。
餐盘里的萝卜,黄瓜,坚果,核桃,烤面包块,玉米粒,葡萄干,小鱼干和煎腿肉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留下的油诉说着它们曾来过这里,甚至连胡萝卜洋葱煮的高汤都见底了。
安桂贤:“?”
他手持珍藏许久的凯撒酱,此时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意。
斯通双手举起:“我什么都没吃。”
不显山不露水的陈清野扯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边的油渍,企图抹杀犯罪证据,似乎是承受不住昔日同学炯炯的审视目光,他赶紧低下头专注地看报告。
“像我们这种自律的人?”安桂贤敲了敲光可鉴人多盘底:“说好的体型呢?”
陈清野轻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在聚会结束的时候,陈清野偷偷摸摸抄小道,却被满面和善的安桂贤逮了个正着;陈组长转身欲逃,可惜久坐实验室的文化人弊端,在重量级选手面前显露无疑。
安桂贤竟然使出了一招小裸绞,把一向威严的组长绊倒在地。
本来一开始还是同学之间开玩笑,然而日常撸铁且吨位沉重的老同学没收住力,差点把陈清野对折过来。
而这边的动静又吸引了一些科研部的其他人过来围观,其中就包括他组上的人……于是他们就看见陈清野眼镜腿独木难支的不堪模样,这让陈清野对安桂贤怒意大发;
如果说安桂贤让他大庭广众之下唱生日歌是要挽回同学间的面子,那他现在出手教训一番安桂贤是要找回组内的里子……陈清野怒目圆睁,直接脱了外衣,挽起袖子:“安桂贤,忍你很久了,你以为老子怕你?”
昔日老同学扭打在地,姗姗来迟的斯通赶紧介入拉架和稀泥:
“不要打啦,你们不要再打啦!”
拉着拉着,双方互殴变成了三方乱殴,围观人也不敢多停留,生怕殃及池鱼。
一时间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肆意地舞动肌肉,挥洒汗水;三个成年人仿佛一夜回春,变成了专科学校里那三个肆无忌惮的独高中生,将什么外人目光伦理道德都抛之脑后,边打边把高中时期欠对方多少钱都想起来了,可谓新仇旧恨一起算。
陈组长没有注意到,他的个人终端正在发出滴滴的响声和红光,这声响淹没在激烈的动静里无人听闻。
与此同时,楚斩雨皱着眉看向五次未接通的私人通讯:“墨白,现在科研部那边集会不是结束了吗?”
“也许是陈组长比较忙,您可以试试拨打别的科研部成员。”墨白提议。
“现在他们组上阶段性成果已经出来,斯通倒确实暂时算闲散人士。”楚斩雨找到斯通的个人通讯频道:除了陈清野之外,他就只有斯通博士这一个科研部常备联系人。
一阵窒息的忙音。
在混战中,安桂贤的胳膊肘重重地敲到了斯通亮起的屏幕,替他接了通讯。
“安桂贤,我rnm!”
一句优美的国粹掷地有声,明晰嘹亮,楚斩雨还没来得及说话,如鲠在喉。
如死猪一般发出舒适鼾声的的王胥都睡死病中惊坐起:“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睡你的。”楚斩雨打了个手势,犹豫了一下才说:“斯通博士?”
这一声斯通博士,把混战的三人拉回了现实,他们像菌盖的孢子一样四散开,安桂贤和陈清野分别以“你死定了”和“改日再战决雌雄”的目光互相亲切问候。
斯通博士心道不好不好,家丑外扬了,他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领:“楚上校?诶,是我是我,刚刚那不是我,是外面有人在打架,有什么事?”
“是关于伦斯中校遗体的事情。”
斯通面色微凝,之前嘻嘻哈哈的表情骤然消失,他肩膀失去支撑一般地松了一下,差点倒下去的身体被陈清野扶住了。
……
他一直认为,人与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有人生之书的话,他自认为自己和莎朵的名字已经被镌刻在上面了。
地球上,孤儿院老旧的诊所里,茶色卷发的女孩穿着红色的无袖衬衣,胳膊上绑着防止感染的绷带;男孩被护士安抚后,仍然对尖锐的针头害怕得大哭。
“别哭了。”护士阿姨有点抱怨地说道:“你一个男孩子,怎么比女生还爱哭。”
男孩听了这斥责,哭得更大声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走上来问道。
她脸上汗津津的,若雨后的一朵白牡丹,茶色的碎发微晃,如遇风的花蕊。
虽然年龄还小,五官略显青涩,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长大成人后会有多惊人的美丽,就连男孩都隐约感觉到了。
“阿普林·斯通。”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干净的女生,说话不禁怯场。
“我叫莎朵·安哈尔特。”在说话之际,护士长趁他分神之际一鼓作气把针头插了进去,他都没反应过来。
针头撤去,女孩迅速地递上一根消毒棉签,摁在小洞上,要他拿着不松手。
他坐在一边,看见孩子们排着队走进来,没有一个像他那样挣扎了足足五分钟,大家都很安静,很配合,他忽然窘迫得难以遏制,单手搓着衣摆。
护士收拾完注射用的东西走了出去。
女孩坐在凳子上,开始拆开她的那份便当,看到她吃东西,斯通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饿了,而他因为打针耗费了太多时间,去食堂已经拿不到东西吃了。
看来要挨饿了。
他垂头丧气地想。
“这个给你吃。”
他抬起头,叫莎朵的那个女孩已经站在他面前,手里是她的便当。
“我在这里帮忙做活,所以每天的饭会比大家多一点。”她把另一把勺子递给他:“我吃的不多,一起吃吧。”
就这样,他们坐在阳台上,分享一份盒饭里的咸豌豆,解冻后的腌红肠,涩甜的酸黄瓜和通心粉,风掀起打满补丁的窗帘,窗外的月光钻了进来。
在月光下,莎朵的锁骨显得格外明亮白皙,简直就像雕刻好的一对玉石一样,少年斯通边吃东西,边偷偷摸摸地看。
他想起今天和几个孩子玩堆硬币的游戏,莎朵锁骨里面小小的凹陷,感觉可以放好多硬币堆起来。
“好看吗?”莎朵忽然开口。
“好看。”斯通下意识地回答,赶紧改口道:“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笑了笑,看起来没有生气。
“我以后也想来这里帮忙……”斯通临走前和她说,目光躲闪。
“为什么?”
“因为可以多吃点东西……我饭量大,平常的东西不够吃,每天都很饿。”
我想和她做朋友,但他出于羞涩不想这样直接说。
“你确定?很累的。”
“我不怕累。”
但我怕针。
“那我去和阿姨们说,要是答应了,你以后就和我住在隔间里。”莎朵替他戴上帽子,她比他高一点,拉着他的手走到外面的花园里去了。
那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阿普林·斯通记住了她茶色的头发,翡翠一样的眼睛,和玉雕镂刻般的艺术品锁骨。
实验室,无影灯惨白的光晕,照着那对熟悉的,美玉似的锁骨,照得之间的小小凹陷,像是一轮明净的雨后水洼。
这对锁骨的主人被装在收纳袋里,她身上干涸的血迹和污渍已经被洗干净,此时袋子拉链拉到胸部上方,做缝合的研究员用心地使用了“V”形缝合,这样看起来女性的尸体要体面一些。
失去光泽的茶色卷发落花一样向后铺在实验台上,微睁着的翡翠色眼睛,因为瞳孔放大,看起来竟然是比活着的时候更富温柔的眸子;她五官标致,面容白皙温润,像是下班后靠在地铁栏杆上睡着的女孩。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打针哭闹的小孩子了,他是饱受赞美的科学家。在工作之余,他也思考过职业对自己平日里的意义,作出过很多大胆的设想。
这具尸体曾经是是他最爱的人里面唯一活下来的人,现在刺目地横陈到他面前;斯通以为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几乎无法接受地闭上眼睛。
“……她全权交给科研部处置她死后的遗体。”楚斩雨在通讯里说:“你可以用她的遗体做任何事。”
“那个,她有留下什么话吗?”斯通听到自己喉咙在发声说话,但是他仿佛是飘在半空中的幽灵,注视下面的血肉之躯,一举一动都没有实感。
“我当时不在现场……”
楚斩雨的歉意很真实。
“我知道了。”斯通摇了摇头:“抱歉,问了傻问题,你忙你的吧。”
楚斩雨也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博士,节哀,人死无法复活。”
斯通站在台边,屹立许久。
真是的,他这几天一直在让自己在各种事情里忙起来,尽力不去想这件事,可是最终还是到了他的眼前。
“人死无法复活。”
此时,他曾经做过的大胆想法夹杂着悲伤的爱意一同翻涌上来,涨得他胸口生疼。
“未必。”他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