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容收起袖中的暗器,面无表情道:“好,我同你们走,但我要收拾下。”
“行,你去吧。”
小吏痛快答应,转头吩咐身后的士兵,“你们分头去她家后院守着,倘若这姑娘要跑,叫周围的弟兄务必逮住她。”
吩咐完,见项容还在门口冷冷地站着,小吏偏了下头,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姑娘快去收拾呀,我在你家门口等着你。”
项容捏紧了拳头,转身收拾去了。
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就床上的薄被子以及后院菜地尚未采收的少量蔬菜。
主食成熟还早,希望她能活着回来收主食。
项容故意磨蹭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那小吏靠着门框,悠闲地翻着登记簿,见项容出来,他站直身子,照样还是满脸笑容。
“姑娘,你真该庆幸是我登你家的门——我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好。就你先前那推三阻四、毫不配合的样子,换了别人,早就威逼利诱再辅以各种恐吓了。”
“你又故意磨蹭,拖延时间,我却仍旧耐心等你,连你家门都不踏进去一步。你说,我的脾性是不是好到罕见?”
项容话少,很怕和这种话多的人打交道,噼里啪啦地听得她耳朵疼。
而且她觉得这人是个很典型的笑面虎,看着眉清目秀,笑容爽朗,说不定突然就翻脸不认人,给你来上一刀。
项容打起精神,嗯了一声,然后道:“我收拾完了,可以走了,请官爷带路。”
“不急不急,有些事提前给你说说——工钱嘛,具体数额还没定,总归比城中的作坊高出许多。”
“其次,若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会另发葬银,以及给家人的恤银。”
项容冷声道:“我没有家人,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麻烦官爷把我的恤银换成纸钱,烧给我,否则我大概会去官爷床头索要的。”
小吏莫名又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招了招手,让别的士兵带项容走。
“姑娘跟他们走吧,我还得去给姑娘找工友,忙着呢。”
他扬了扬手里的登记簿,转头走了。
项容再一次确定他不是普通小吏,那些士兵对他的态度很恭敬。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出来工作的,那乐呵呵的模样,倒像出来寻新鲜找乐子的。
……
项容先被带去了城外的一处草亭。
她到时,已经有些青壮等在草亭之中,陆陆续续地来了更多。
亭子周围有不少士兵把守,几乎围了一圈,还有弓箭手,也有文吏坐着休息。
项容没做妆容上的改变,旁人会忍不住看她两眼,但没说什么,都小心翼翼凑在士兵或者文吏身边,打探消息。
“官爷,咱们具体是去做什么呀?”
“问那么多做什么?到了不就知道了?”
也有人像项容一般,安静地坐在角落,神情略显恍惚,手指不停地搅动,看起来很是不安。
过了片刻,人大概是来得差不多了,有文吏开口道:“走吧, 上路。”
“上路”两个字听起来怪有歧义的,就很不祥的样子。
没走多久,忽然有人朝两旁的野林子逃窜而去,下一刻,箭矢瞬发而至,逃跑的几人当场毙命。
“跑什么跑,都说了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跑之前,应该为家中人着想——你们好不容易到我们庆州落脚,总要安身立命,现在有难得的挣钱机会,当好好珍惜!”
“至于那些没家人的……想活着,就乖乖听话。”
项容垂眸听着,心想,果然又是外州人来先打头阵,当炮灰。
死了人后,队伍安静许多。
差不多正午时分,进入阳陵山。
又走了两刻钟的样子,到了一处大河谷附近。
河谷周围星罗棋布着垒砌的石头房。
因为到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于是每人分到了一个野菜饭团,是正儿八经的大米捏的。
这对很难吃到干饭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因为这个饭团,众人安心不少,还啥也没干呢,先发饭团吃,可见不会亏待他们的话不是假的。
不管做啥,能挣钱就行。
富贵险中求嘛。
吃过饭,也没歇息,众人被分成了数队,一队大概十个人,被各自带去某处石头房外,排着队搜身。
什么都不许带,身上的包袱都留在外面。
项容的东西都在空间,只留了一床薄被子和装了两件外衫的包袱。
全部人搜完身之后,开始挨个进入石头房。
项容刚走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她在桃花镇闻到太多次,对这股味道很敏感。
地面很湿润,就像有人特意洒过水,可能是靠近河谷,空气也比较潮湿。
再往里走,一眼扫到房里摆放的东西……项容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硫磺、硝石,木炭,麻杆……麻杆应该是烧成木炭的原料,多了没用完。
所以,这是黑火药作坊?
她被征来手搓火药了?
项容“走南闯北”这么久,没有在这个时空听到过关于火器的字眼。
所以她确定,这个时空如果已经有了黑火药,那么还未应用于军事上。
不过这里的人,至少这里的上层阶级,一定对黑火药有了初步认知——
大燕各地情况不一,但道教还算昌盛,炼丹的人不少,吃丹药的人也不少。
而黑火药最开始就是脱胎于道士的炼丹炉中,据说有人用硝石将雄黄化水,再凝固,制取长生药,结果硝石和雄黄混合遇高温发生爆炸。
后来再调整配方,加入猪肠和松脂,照样爆炸。
项容记得在将军孙峻的生平事迹中,几次提到过庆州过去道教盛行。
道教首领在民间有极大的威望,教徒甚多,因为痴迷修行和炼丹,不事生产,带来了挺恶劣的影响。
后来庆州抑制道教发展,又不幸遭了灾,道教首领趁机带领教徒发动叛乱。
孙峻投军以后,与这些道教徒作战数年。
至今仍有余孽作祟。
既然炼丹传统在庆州由来已久,那么因为炼丹发现黑火药也是早晚的事情。
再将黑火药应用于军事……在这个时空,算不算开了先河?
项容忽然想到益州的那个“穿越老乡”,他显然穿成了一个地位很高的人,在益州做了那么多事,应该不会忘了搓火药,做火器。
已经运用于军事了吗?益州和雍州打起来后,可曾用上火器?
奈何信息太闭塞,她在岚水城中并未听到相关消息,只知道西边各州打成一锅粥。
电光火石间,项容想了很多。
其余人则一脸懵,也不敢乱碰,就站着不动。
“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不要紧张,你们要干的活并不难,现在认真听我说——”
“这些硝石和硫磺,大家应该或多或少都见过,或者听说过。”
“这木炭呢,就更寻常了,就是用青麻杆烧成的。”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磨成细粉,再混合到一起,继续研磨。”
“研磨时,时不时加上一点水,摸起来像黏土就行,这样方便我们将其捏成团状。”
“捏好后,置于苎麻纸上晾干。”
“一开始会有人手把手带着你们做,你们要仔细学习,举止之间务必小心。”
“还有来之前,都搜了身,就是防止你们身上带了火折子之类的玩意儿。”
“你们都记住了,做工时,身上不许携带任何东西!”
文吏打扮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底下人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就有人手把手地来教,还是一对一的那种。
教项容的也是个女子,看起来和宋让差不多大。
但显然不像宋让那样话痨爱说笑。
她板着脸,一丝不苟地给项容示范,“看清楚了,研磨时用配好的木制工具,动作放慢放轻。”
项容当然知道要又慢又轻,一旦磨出火星子,大家都得玩完。
不过这些“老师傅”明显有了不少经验。
房内空气湿度很高,给地面泼水,是为了增潮,在研磨的过程中添加少量的水,同样也是为了降低爆炸的可能性。
但不管怎样,黑火药性质终究不稳定。
项容提着一颗心,聚精会神,手下不敢有半分差池。
旁边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呵斥声,只有她跟着她的“老师傅”,两人一步一步地配合着。
顺利又默契。
朱夏在上元城的药坊带过很多新人,眼前这个姑娘是她见过最冷静,上手最快的一个。
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但并没多说话,只专心做着事。
到了傍晚,天色渐黑,药坊准时关门。
朱夏走在项容身边,不冷不热道:“你很冷静,手也很稳,在捏药一事上,你很有天赋。”
项容无言以对,心想,这才不是天赋,这是求生的本能!
不冷静,手发抖,那她将来拿的不是工钱,而是葬银了!
朱夏扭头看她,接着道:“难怪玄少爷特地让人给我传话,说招来的人里有个姑娘,让我亲自带你。”
“玄少爷?”
项容很快想起那个笑个不停的小吏。
“这个玄少爷是不是有打扮成小吏招摇过市的爱好?”
朱夏微微挑眉:“好像是有吧。传话的人说你叫项容?”
“是。”
“我叫朱夏,你可以叫我一声夏姐。”
项容点头,开口叫了一声夏姐。
项容神色淡淡,没有不安与惊惧,也没有谄媚。
朱夏又忍不住看她:“本来还想提醒你不要害怕,专心做事就行,现在看来,我不需要多嘴。”
项容语气没有起伏:“还是多谢夏姐好意。”
朱夏看得出来,项容不是心甘情愿来的,但又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来的呢?
有的是被迫,有的是为了生计。
“既来之则安之,很多事习惯了就好。”
朱夏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走到项容前头,“女子住的地方都在一处,你随我来吧。”
项容出了药坊,在门口的一堆行李中,找到自己的被褥和包袱,跟着朱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