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温度陡然下降。
小庭河上结了厚厚的冰,晌午时分也不会轻易化掉。
出门、进山的人少了许多,怕在外面感染了风寒,反而得不偿失。
项容又开始独自进山,呼啸的寒风和危险的山林,往往能令她更专注,不会去胡思乱想。
她把生活填得很满,却还是会在睡觉时,不由自主地想起盛灵钰告诉她的谶言。
在项容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她记得太史令这个官职好像就是负责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和祭祀等。
江珥肯定有丰富的天象观测经验,应该也接触过这个时空的天文仪器。
但他所说的灭世谶言听起来未免太玄学了。
也许是仕途不顺、王朝没落刺激了他;
也或者他所说的众星于雨坠落指的是一场流星雨,只是接连不断的天灾让他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
项容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着,最后她无奈地发现,无论她怎么分析或者否定这则灭世谶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开始试着忘记这段话,打猎、捕鱼、做饭、列菜谱、泡脚、睡觉……平常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新年的前六天都安稳地过去了。
“新年新气象!”
正月初七的晚上,项容入睡前照旧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作息规律,生物钟到点就会发挥作用,准时入睡。
因为努力把心态放平,她也很少做梦。
但这一晚,她先是梦见了原主之前常做的那些预知梦,接着梦到了好像已经很遥远的原生末世。
她本能地击杀着凶残丑陋的怪物,恶臭的血液弥漫着整个梦境。
项容仿佛置身于一个暗红色的巨大世界。
很突然的,眼前有炫目的白光闪过,世界被照亮了。
骤然出现的光芒刺激到眼睛,她下意识地闭上。
再睁开,人已经醒了。
她脱离了血红的梦境,却好像在转眼之间陷入了另一场更真实的噩梦。
卧房里明明没有点灯,却亮如白昼。
项容抬手在眼前遮了遮,适应了这诡异的明亮后,她从床上爬起来,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
无数道耀眼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
那光芒如同利剑,将黑暗的天幕撕开一道道口子,亮度远超项容所见过的星辰日月。
看起来是令人惊艳的流星雨,但每一道灼白的亮光后方都点缀着一缕红色,像系紧的火球。
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大地呼啸而来。
白光坠落的速度极快,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好似无数雷暴在耳边同时炸响。
远处的天边,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慢慢升起一团巨大的蘑菇云。
项容脚下的土地一阵颤抖,她的房子好像在摇晃,又很快停止。
耳边充斥着很多声音,墙壁开裂、崩塌,砖瓦石块如雨点般落下、碎裂。
院子里的马在嘶鸣,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
好像有人在惊慌失措中四处奔逃,呼喊声、哭叫声交织在一起。
项容没有动,没有逃,甚至没有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头盔戴上,保护一下自己脆弱的天灵盖。
她站在窗后,将只打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彻底拉开,静静地看着。
一个又一个的光点拖拽着长长的火尾,砸向大地。
项容看到河对岸的一座房屋瞬间被夷为平地,火光与烟雾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诡异而绚烂的光彩。
周围的草木在瞬间被烧焦化为灰烬。
高温与爆炸好像扭曲了空气,窗前的小庭河也为之震荡。
冻结的冰块裂开,河水如海浪般溅起,又跌入河中,水纹一圈圈回荡。
项容仿佛看到眼前的空气中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波纹,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滚烫的气体贴近皮肤,耳膜被震得生疼。
项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变形,原本清晰的景象渐渐化作一片混沌。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项容感觉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天旋地转。
项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窗台,冰凉的液体从耳中流出。
她咬咬牙,意识清明一些,强悍的身体还能支撑——项容挪动了一下脚步,她还能走。
项容扶着墙面,一步一步地往外挪,鲜艳的血痕不停地从脸颊边滑落,滴入地面。
她走出了卧房,又走出了堂屋,大门早被震开了。
院中的马儿不见了,挣脱了绳子,不知奔向了何方。
收获过的菜地四分五裂,她费心费力挖好的垄沟被碎石和泥土深深掩埋。
院外的世界仿佛波浪般起伏,她走过无数遍的青石板小路延伸出张牙舞爪的裂缝。
巨大的轰鸣声仍旧回荡在天地之间。
项容不再能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她只觉得疲惫,顺从地闭上眼,放任意识沉入黑暗,身体顺着门框躺下。
周围的喧嚣和混乱渐渐远去。
项容松了一口气。
她好像终于摆脱噩梦了。
在项容安静睡着的同时,这场来自宇宙深处的盛大“烟火秀”尚未结束。
星陨坠入山林,砸断粗壮的树木,山火瞬息而起,火焰在夜风中疯狂摇曳,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湖泊江海被激起冲天的水柱,水面如烧沸了一般,汹涌澎湃。
江珥一语成谶,星石如雨降落。
打碎了人间所有的野心、谋划与战争。
……
项容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她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项容很意外,她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原生末世来临时,她活下来了。
基地爆炸后, 她以为她死透了,结果转眼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经历陨石坠地之后,她想起了恐龙,那样强悍的生物,在行星撞地球之后,都灭绝了。
她为什么还活着?
放一些小说里,她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幸运的天选之子?
可她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此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天很昏暗,云层厚重而低沉。
眼前弥漫着浓稠的烟雾,鼻尖萦绕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
项容从地上爬起来,靠着门框坐下,随手从空间里扯出一件皮毛大氅,把自己裹住了。
身上有不少擦伤和高温灼伤的痕迹,淤青更是随处可见,特意去感受,就会觉得疼。
比起疼,肠胃的饥饿感更叫项容难受。
这具身体大概是被她规律的饮食习惯养得娇气了,过了平时吃饭的时辰,就饿得受不了。
当然,也可能是晕得太久。
项容盘起腿,拿出几块米糕慢慢啃着,时不时喝一点热水,顺顺喉咙。
她靠着门,吃得不急不缓,就好像这世界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像她的砖瓦房没有塌了半截。
好像精心饲养的马儿还在院里等着她喂豆料。
好像努力开垦的菜地也在等着她春暖花开之后撒下新的菜种。
周遭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项容吃饱喝足,擦去嘴边的碎屑,扭头朝外看了看。
城中有人活着,要么在废墟中奋力翻找着什么,要么抱头痛哭,要么互相包扎。
不说应该很吵闹,起码不会毫无动静。
但她什么都听不见。
项容收回视线,摸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一点干涸的血迹。
她并不觉得耳朵内部很疼,可能受了一点伤,但主要还是受了外部刺激,导致有一点应激反应,继而暂时性的失聪。
项容不太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小毛病,她随手擦掉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