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渔夫出门打鱼,沿着一条小溪划船划了很远,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他穿过林子,看到另一条小河和山口,山口中有光,他舍了船,进入山口,看到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村庄。”
“村民们热情好客,他在那里停留了几日之后,回到家,将此奇遇告诉家乡当地的官员,官员派人去寻,却迷了路,怎么都找不着了。”
盛灵钰安静地听到这里,疑惑地问:“是渔夫做梦,还是出现幻觉了?”
“不,渔夫看到的、经历的都是真实的。美好的村庄的确存在,只是通往那里的路不见了。”
盛灵钰若有所思地点头:“也许是后来去寻的官员不是好人,老天爷为了保护那个村庄,便将路隐藏了。”
项容看着她,轻声问:“如果大燕的疆域上真有这样的地方,你会带着你的家人与百姓们前去吗?”
盛灵钰眼里多了些亮光,却又思索着道:“那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接纳我们。”
“是啊,如果强行侵占,再美好的村庄还是毁于一旦。”
盛灵钰的目光飘远:“就像异族非要攻占洛阳,庆州军南下侵犯我平江城,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又低声自言自语了些什么,然后抬头问项容:“这个故事叫什么?渔夫的奇遇记吗?”
项容笑起来:“叫桃花源记。”
盛灵钰重复了一遍:“村庄叫桃花源吗?名字真好听。”
两人专注地聊着天,没有太在意外界。
也是在此时,周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有人大吼大叫着冲进连绵不绝的酸雨里。
雨滴刚接触到皮肤,便发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灼伤声,仿佛恶魔在低语。
转瞬之间,皮肤变得通红,宛若被烙铁烫过一般。
紧接着,疼痛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那人蜷缩在地上,四肢揪成一团,嘴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酸雨继续侵蚀着,皮肤渐渐变得斑驳不堪,出现一个个坑洼,仿佛被岁月无情啃噬的古老墙壁。
血水混合着雨水流淌而下,在地面汇聚成触目惊心的红色溪流。
头发也在酸雨的攻击下变得枯黄、脆弱,一捋就断,如同失去生机的干草。
其他人因为惊讶和恐惧,呆呆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但眼睛是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空气中的酸性雨雾很快刺激得他们无法睁开眼睛。
视线变得模糊,泪水与雨水交织,世界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之中。
躺在雨中的人彻底没了呼吸。
但他也终于从这种无穷无尽的折磨中,解脱出来。
剩下的人像是突然受了启发,抹了把脸,陆陆续续跟着走入雨中。
以痛苦又决绝的方式,毅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项容忽然想到了她在益州的某片林子里,看到过一排排晃荡的脚。
和眼前的场景大同小异。
盛灵钰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立即站起身来,和其他盛家军一起,将那些要寻死的百姓挨个拉回来。
盛灵钰一把扯下脸上遮挡的面罩,哑着嗓子尽力大声道:“跟我们走!跟我们回越城!我是盛家三小姐盛灵钰,你们从前信任我,如今也请再信我一回!”
众人安静片刻,有人同样嘶哑而沮丧地反问:“回越城有什么用?难道越城还能与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盛灵钰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垂下眸去,方才打起的精神又散了。
项容在她身侧,扯了扯她的衣袖,无声地提醒她——桃花源。
盛灵钰眼前一亮,忽地一挥颓丧,又大声道:“就算越城也遭了灾,可这天下之大,总有安宁之所,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盛灵钰慢慢想起了父亲在风暴中是如何为越城百姓鼓劲打气的,她学着伸出手,指了指害怕到不敢哭出声的孩子们。
“他们还那么小,你们是要带着他们一起去死,还是要让他们失去所有亲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家人,坚持下去!等雨停,我们便回越城!”
家人和孩童似乎暂时遏制住了众人的寻死之心。
但盛灵钰知道,若是雨再不停,无论她说什么,可能都不再有用。
她默默祈祷着。
好在蚕神在上,并非完全绝情,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
两刻钟后,连绵小雨终于停了。
盛灵钰不敢再耽搁,召集庙宇中的所有盛家军,带上愿意跟她走的百姓,急切而坚定往越城方向赶。
项容也随着她们一道离开了庙宇。
因为太多人在等着,留不出项容和盛灵钰好好道别的时间。
项容一边解开绑着马儿的缰绳,一边言简意赅道:“我要继续北上。”
她可能会去洛阳和秦州。
那个太史令江珥待过的地方,尤其是他隐居过的千叶山,项容都想去看一看。
他能说出灭世预言,总有些根据,或者是窥探天象的途径。
总之,项容想要找到回家的路,就不能坐以待毙。
反正她不畏惧死亡,甚至有些期待死亡。
死了之后,刚好可以验证一下她能不能无限重生。
盛灵钰没有挽留项容,也没有说希望再见的话,只说了保重二字,便要扭头离开。
项容忽然叫住她,递给她一个包袱:“你落在墙角边了。”
包袱里装了些盛灵钰的里衣和两块饼子。
盛灵钰接过包袱,冲项容颔首,咬牙朝前走去。
两人分道扬镳。
晦暗的天空下,彼此的身影越来越渺小。
后来歇息的时候,盛灵钰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饼子,才发现衣裳底下压了两块米糕。
看着和平萝城的米糕很像,吃起来味道却有差别。
可能是项容自己做的。
盛灵钰轻轻咬了一小口,不自觉地朝身后望去。
项容不知走到哪儿了,会找到她的家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