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尖锐得像刀子,透过皮肉直扎进他心里,叫他疼得厉害。
“朕一直知道你与旁人不同,朕只是……只是好奇……”
他只是,想多了解她一点。
他难得磕巴,说话的时候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季月欢愣了愣,莫名觉得好笑。
她叹了一口气,复又放松背脊靠在树干上,闭上眼。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骂你。”
她又不说话了。
而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季月欢……”
他忍不住开口,却被季月欢打断。
她说:
“祁曜君,你有过讨厌的人吗?”
祁曜君愣住。
就听季月欢笑着问他,“讨厌到极致恨不得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又没办法对对方动手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他沉默。
季月欢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才后知后觉道:
“哦,我忘了,你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体验的,你想要一个人死,一声令下就好了,你不需要忍,也不会滋长恨。”
季月欢抬起手,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真羡慕啊。”
她感叹着。
祁曜君张嘴想说什么,又被季月欢打断。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能无数次地去模拟,去假设,用尽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在脑子里将对方杀死,才能稍稍寻到一丁点的快意,以缓解我心里的不甘心。很窝囊对不对?”
村里那帮指着她的鼻子嬉笑着叫她野鸡尾的小孩儿,那帮拿石头砸她骂她怪物的坏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时候站在他们面前,不反抗也不反击的小女孩,望向他们时,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种残忍的方式将他们杀死。
她转头看向祁曜君,夜色渐浓,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或惊讶或疑惑,也许还有别的。
但季月欢不关心,她只是借着眼下的黑暗,放松地露出嘴角恶劣的笑意。
“你们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我不觉得,人性骨子里就是恶的,无知的孩童会在他们最懵懂的年纪释放最纯粹的恶意,甚至以此为乐。”
“杀人很难吗?不难的祁曜君,生命何其脆弱,你给三岁小孩儿一把刀,他也可以笑嘻嘻地捅进父母的心脏。”
这倒不是编故事,谢宇就是法学的,季月欢曾经跟他借了不少书,里面像这样的案例层出不穷。
见祁曜君皱起眉,季月欢笑笑:
“好吧可能这个例子太抽象,你没接触过,那我换一个。你知道有个词叫激情杀人吗?就是说人在愤怒到极致的情况下会失控,将激怒自己的人杀死。”
“失控,”她强调这个词,“就是失去理智,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剩下什么呢?是本能。”
“人啊,其实早在出生那一刻起,就被赋予了杀人的本能。”
只是大部分人被教化,将这种本能抑制,否则真放到远古时期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杀人甚至不需要理由,甚至不需要情绪,你弱你就会被杀,你强你就会杀别人,极其原始,纯粹。
季月欢指了指自己,“而我,只是被激发了这种本能而已。噢,也不对,其实不是被激发,只是以前我总把这份本能藏起来,现在我不愿意藏了而已。”
季月欢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正常,她骨子里有极强的反社会人格,从小到大,那些欺负她的人,她脑子里能想到的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杀死对方。
当初陆元丰和陆危竹诬陷她杀人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在想,那不如坐实这个罪名好了。
把那个不依不饶对她拳打脚踢的家长杀死,把陆元丰杀死,把陆危竹杀死,把那些看热闹叫她杀人犯的人通通杀死。
但她不能。
她还有小老头。
她不能是小老头的污点。
她要乖,要听话,因为她知道,不乖的小孩,会被扔掉的。
她也害怕自己露出獠牙那一天,会从小老头的眼睛里看到失望,厌恶甚至恐惧。
所以她只能忍,暗自咽下她血液里疯狂滋长的恶意,努力去融入那个让她觉得恶心的社会,努力去学着做一个正常人。
但有的东西,骗骗别人就得了,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看,如今不就得到了验证么?她前世装了一辈子,到了这里,一个刺客便让她原形毕露。
她杀掉莫自的时候,干净利落地都让她自己恍惚,好像这样的事情她曾做过千百次。
当然也确实是千百次——如果脑子里千百次的模拟也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