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武贞四年春。

    太行山脉极北一隅，崇山峻岭深处，剑眉星眸，身着兽衣的少年，将手中黑缨枪插在身旁地上，旋即从背后箭囊取出一支箭矢，拉弓搭弦，瞄准百步外草丛中灰色皮毛的野兔。

    只在军中产出的军弓，轻易便被少年拉至满月状。

    刹那，少年松指，弓弦‘嗡’的一声绷直，将箭矢送了出去。

    长箭于空中仿佛一条游动的蛇，带着尖锐破空声，略过齐腰荒草，将野兔整个贯穿，迸出来的深红鲜血溅在枯黄草叶上。

    一刻钟后，雷动来到溪边，用黑缨枪尖将薄薄冰盖戳破。

    然后动作麻利剥下皮毛，挖出脏腑，用冰冷刺骨的溪水洗干净后，直接用匕首片着吃。

    不是雷动天生就喜欢茹毛饮血，生食鲜肉，而是不慎丢失了打火石，且去年寒冬，一场罕见暴风雪席卷了西北大地，太行山脉过于广袤，令雷动迷失了方向。

    直至开春后冰雪消融，才从山脉古来未有人涉足的无人区域内走出。

    嚼食野兔鲜肉的同时，雷动陷入沉思。

    踏上修行路已七年有余，如今雷动已是外炼四品巅峰境，《神杀枪》烂熟于心，《六灭无我拳》也已入门。

    于魏国……应该说是大庆，勉强跻身二流。

    而今骨龄已二十七岁，音容笑貌却只是稚气少年，心理年龄更是只有八九岁的雷动，一度让朱九阴感到头痛。

    百姓家二十七岁的青年，已是一家之主，早就娶妻，孩子都能上学塾了，而雷动仍在整天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

    朱九阴感觉孩子继续留在周山会变成废物、饭桶，于是才有了这场短暂游历、磨炼。

    武贞三年春至武贞四年春，一年时间过去了，雷动没离开太远，就在太行山脉内闯荡。

    饿了就自己狩猎，渴了还得翻山越岭寻找水源，困了天为被来地为床，夜里还得提防野兽出没，这一年来，雷动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夜心惊胆颤，辗转难眠。

    再也过不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生活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雷动是个话痨。

    整整一年没见过一个活人，雷动甚至不记得上次自言自语是在什么时候了。

    太折磨人了！

    但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雷动眉眼间那抹少年稚气灰飞烟灭了，日常行为也不再撒欢野狗般跳脱，终于能静下心来，深思熟虑，为未来人生制定出一条又一条计划。

    今年底登阶三品金刚境，成为内炼武夫。

    十年内抵一品倒海巅峰境。

    二十年内成为阴仙境天人。

    五十年内《六灭无我拳》小成。

    百年内成就陆地神仙。

    ‘明天该吃什么呢？野兔还是野鸡？也不知半个月内能不能走出太行山脉~’

    切下一块肉，正要放进嘴里的雷动身形蓦然一僵，缓缓转动脖颈，望向身后。

    百步外的山脚下，赫然一头四五百斤的成年大虫，原本猫捕鼠般低伏着虎躯，无声无息向着雷动接近，此刻被雷动察觉后，猛地发出一声震动山林的虎啸。

    四爪翻腾，速度快到极点，冲雷动扑杀而来。

    那颗硕大虎头煞气腾腾，虎牙犹如四柄尖森森的匕首。

    雷动瞬间由静转动，几乎下意识抓起身旁黑缨枪，狠狠向前刺去。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黑缨枪血红枪尖轻而易举便洞穿狰狞虎头，仿佛刺入一块嫩豆腐般。

    雷动手腕猛然一抖，黑缨枪枪杆震颤，‘噗嗤’一声，硕大虎头当场便似西瓜般炸开。

    “明儿吃虎肉，壮阳！”

    扛起老虎无头尸体，雷动背着弓箭，手持黑缨枪，迎着和煦春风往山脉外走去。

    ——

    原本雷动以为还得十天半月，未曾想日落昏黄时，他便走出太行山脉。

    火红大日横陈一马平川的天地尽头，火烧云格外绚烂，雷动眯眼远眺，望见远方一座笼罩于夕阳下的小村落，炊烟袅袅，有老农牵着黄牛行于田埂上。

    半个时辰后，走出大山的雷动来到村落旁。

    村口有块木板，上面贴着一张泛黄残缺的布告，右下角有县衙大印。

    内容很简单，来自于三年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免除大庆十三州全体百姓三年赋税，还鼓励百姓多多开垦荒田。

    有这么一条，引起雷动注意力，说是大庆田地，不论士农工商，但凡能种出庄稼的，都属国有制，不为百姓私产，严禁买卖交易。

    买家杖二十，流三千里。

    卖家秋后问斩。

    大庆官吏罪加一等，凡涉及强买强卖百姓土地，直接株连三族。

    “好家伙，三师兄真够疯狂的！”

    ——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大王庄的老村长接待了雷动，其花甲之年的妻子为雷动准备了一桌丰盛晚膳。

    掺杂着大枣的黄馍馍，酥香松软，雷动一口一个。

    满满一小碗垒出尖尖的腌咸菜，雷动几筷子下去便见底了。

    这就是盐巴的味道吗？

    喝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孩子都快哭了。

    “馍馍咸菜多得很，粥还有小半锅呢，孩子，慢些吃，别噎着。”

    老村长坐在雷动对面，吧嗒吧嗒瞅着旱烟，老奶奶微笑着又给雷动盛了一碗粥。

    老夫妻俱是一脸的慈眉善目，看雷动的眼神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两位老人家，多谢了。”

    一顿饭，雷动吃了十个黄馍馍，两碗小咸菜，三大碗粥。

    吃饱喝足，雷动摸了摸肚皮，打开话匣子，问道：“两位老人家，新朝立国已四年，你们觉得新帝如何？”

    老村长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啊好，新帝没得说，以前作为魏国子民时，打来十斤粮便得缴纳六斤，那些胥吏小鬼使些绊子，七斤都打不住。”

    “新朝不仅免除赋税三年，且十斤粮只用缴纳两斤上去，新帝简直是活菩萨！”

    老奶奶插嘴道：“何止嘞，听说新帝还准备大办学塾呢，村里泥娃娃都能免费去读书识字。”

    “不仅如此，学塾还有食堂，给娃子们免费提供一日三餐。”

    “上学放学，学塾都会派出牛车马车免费接送娃儿们。”

    “自打新帝登基，好像啥啥都是免费的。”

    雷动听得入迷，还想问些什么，可眼皮怎么重若千钧，脑袋也昏昏沉沉，短时间便疲累到极点。

    “孩子，困乏了吧？老头子，快扶去东厢房让孩子歇着。”

    雷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正屋的，又是怎么进入东厢房躺上炕的，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老村长夫妻轻声轻语商议着什么。

    老奶奶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大虫虽说没了脑袋，不完整，可拉去县城，怎么也得卖个几十两！”

    老村长：“虎鞭得留下，这玩意是壮阳的珍品，待我重振雄风，又能让女儿孙女们诞下好多好多孙子、曾孙，那样，咱们就有吃不完的肉了。”

    老奶奶：“你都快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要不，将那孩子留个活口？给女儿孙女们配种？”

    老村长：“那孩子可是飞檐走壁的武夫啊，不简单，整整一包蒙汗药，两头牛都能轻松撂倒，那孩子竟坚持了那么长时间，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杀了吃肉！”

    老奶奶：“听你的，不过得等个十天半月，给女儿孙女们配过种以后再杀。”

    老村长：“我去找绳子，你赶紧去叫女儿孙女们过来。”

    东厢房内，雷动已无大碍，爬起身来下了土炕，于漆黑厢房中准确来到桌前，拎起青花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咕嘟咕嘟’饮下两大杯，昏昏沉沉的脑海立刻变得清明。

    经年赤香果当正餐吃，且痛饮过朱九阴不知多少古神之血的雷动，早已无惧百毒。

    莫言一包，便是一吨蒙汗药，也休想让雷动睡死超过半个时辰。

    黑缨枪与弓箭、匕首都不在身边，老东西够谨慎，估计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雷动忽然回忆起，篱笆院有许多师父那位好友的藏书。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小故事。

    说是一座村庄，坐落商道边上，是往来商队经常歇脚过夜的地方。

    恰逢大灾之年，村民们活不下去了，便将主意打到商队身上。

    于酒菜中下巨量蒙汗药，将活生生的人，当做猪羊宰杀，下锅烹食，把货物焚烧成灰，银钱装入陶罐埋进深山。

    这个大王庄，好像更荒诞一些。

    如果猜测没错，这座村落寥寥十来户人家，应该都是老村长夫妇的儿女、孙子孙女。

    雷动可以想象，某个年月，战乱频发，山匪肆虐，尚且年轻的老村长夫妇或许是交不上田税，或许是得罪了地主老爷，总之就是活不下去了，便来到这处荒无人烟之地避世。

    周围没有左邻右舍，晚间也没什么娱乐方式，毕竟连油灯都不舍得点，只能干那档子事。

    孩子越生越多，粮食不够吃了，怎么办？

    只能抛弃孩子。

    与其抛到深山野岭被豺狼虎豹等野兽吃了，不如……自己吃。

    因为避世，必须要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

    所以有幸能长大的哥哥，便娶了妹妹，姐姐，便嫁给弟弟。

    近亲结婚导致妹妹与姐姐生下来的孩子大多夭折，勉强长大的也多是畸形、脑残。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自己进村已近两个时辰，除却老村长夫妇，尚未见到第三人。

    “唉~”

    雷动轻叹一口气，“乱世下的可怜虫。”

    “今儿就让你动爷爷，好好超度超度尔等！”

    雷动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到甚至想要冲出厢房去找老村长，质问老不死的，为何这么慢吞吞？！

    “我已好些年未杀人了！”

    雷动突然怔愣，“不对，我好像还未杀过人！”

    原来还是第一次！

    雷动觉得，得来点仪式感。

    杀人之前沐个浴？来不及。

    叩拜列仙诸神？师父就是古神，何须再叩！

    杀人时吹着口哨？太幼稚。

    还没等雷动想好仪式感，厢房外便已传来老村长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情急之下，雷动只是下意识脱去上衣，免得杀人时沾血，清洗起来麻烦。

    ‘嘎吱~’

    房门不堪重负的刺耳嘎吱声，于夜色中传出去很远。

    老村长一手提灯笼，一手拿麻绳进入厢房。

    觉得桌子旁好像站着个人，便举起灯笼贴近。

    烛光确实照亮出一张少年脸庞，赤着上身，黑发披肩，一双眼眸亮的吓人。

    “嘿嘿！”

    雷动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牙齿，吓得老村长狠狠一个激灵。

    “老东西，今夜，小爷我要将你活活打死！”

    “啊！”

    灯笼坠地，烧出火光，老村长踉跄倒退，脚后跟碰到门槛，直接一屁股跌出门外。

    不等屁股跌坐于地，雷动捏拳，《六灭无我拳》重重砸出。

    ‘噗嗤’一声，老村长半边身子直接被轰碎了，血雾脏腑骨头渣滓炸开，喷溅的到处都是。

    一刻钟后。

    老奶奶提着灯笼在前，身后跟着十来位女子。

    有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嘴歪眼斜，有十来岁的少女，眼睛嘴巴倒是美人模样，可惜没有鼻子，面庞上只嵌着两个黑漆漆的孔洞，还有的满嘴牙齿东倒西歪，宛若鳄鱼一样。

    更过分的是，还有脖颈上顶着两颗人头的。

    “女儿孙女们，你们有福了，壮实的好似牛犊子一样的年轻小伙，今夜你们轮番上阵，将他吸干！”

    老奶奶推开院门，岣嵝身躯立时僵硬当场。

    月色如水，正屋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坐着赤裸上身的少年。

    手持黑缨枪，枪尖上插着老村长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深红粘稠的血，浸透了黑缨，顺着枪杆不断往下流淌。

    “你……你……”

    老奶奶满脸惊恐之色，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雷动，一句话断断续续、哆哆嗦嗦。

    “尔等奇形怪状的丑八怪，也敢觊觎小爷美色？！”

    雷动震动黑缨枪，枪尖上的人头蓦然炸开，漫天血雨碎肉中，他拎着长枪便冲杀过来。

    没有废话，没有怜悯，雷动沉浸杀戮中，将黑缨枪当做棍子使，呼呼风声中，大力抽在老奶奶身体上。

    可怜老太太，当场便被抽飞了出去，一片密集骨头碎裂声，口鼻喷血，人尚在半空便没了气。

    “啊！！！”

    尖叫声宛若一曲华丽的乐章，雷动一枪一个，残酷收割着一条条鲜活性命。

    杀完老村长夫妇还有一十九位女子，他犹不尽兴，踹开一扇扇院门，不留一个活口。

    大王庄共计一十七座黄土小院。

    男人很少，多是孩子，雷动下起手来狠辣果决。

    当踹开第十三座小院院门，跨步进入屋中，雷动神色不由一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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