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二公子嚷着要见您。”
谢淮:“可有说是何事?”
谢文远如今恢复得很慢,虽然比之前好一些,但还是孩童心性。
谢候夫人天天以泪洗面,寻来了各处有名的大夫,均说脑袋中的淤血已经消失,但要完全恢复需要一些契机。
竹三摇摇头,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道:“对了,少夫人单独邀约了赵小公子,三日后到品茗楼小坐。”
竹二眼皮跳了跳:……
他就知道,就知道!
果然,这家伙一来,准没好事。
瞧瞧,他们主子又要碎了……
谢淮坐在床榻上,上半身倚靠着床头的软枕,左手执着一本古籍,面上神色如常:“你们都退下吧。”
只是过了许久,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原来的那一页上,没有翻动。
寝殿内的窗户支着。早春的风仍然带着丝丝寒意,从窗户缝隙悄悄透进来,那阵寒意似乎也包裹住了他。
他突然觉得有些冷,心头也越发的沉。
她终是要接受赵凛了么?
一想到这种可能,一种形容不出来的难过像藤蔓一般爬向他的四肢,再疯狂滋长蔓延,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敢想象有那么一天,她真的成为了别人的妻,替别人生儿育女……
那他要怎么办?
他早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她长在他心里,深深扎了根,如今却要将她剔除,犹如从他心头生生剜去一块肉……
可他不放手又如何?
那道他们跨不过去的鸿沟,就算是有一天他死了,也依旧过不去。
即使他背负着有违人伦的罪孽……
谢淮默了默,视线划过自己的手。
看似完好如昔,内里的筋骨已经一寸寸断裂。
谢淮回想起在围场的那一夜,她宽宽的袖子落下,露出如玉的手腕,那只柔荑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
睡梦中的她喜欢带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去描摹着她的轮廓。
一点一点,将她完完整整地印在他的心底。
她很喜欢他的这只手,喜欢他写的字,画的丹青,抚的琴,做的糕点……
如今他却一件都做不到了。
谢淮闭了闭眼,又睁开,目光落在了一旁床边的矮几上,那里放着宫人熬好后送来的汤药。
他试着缓缓抬起右手,尽可能小心地去端起那只药碗。
“咣当”!
瓷碗碎裂,碎片和汤药飞溅一地。
“主子,发生何事了?”殿门外响起了护卫的声音。
谢淮怔怔地注视着那一地的碎片,眼底有些红。
良久,没有出声。
……
再次踏入品茗楼,苏怡言有些感慨。
转眼,她有近一年未来过了。
作为谢少夫人的两年,她出府的时间大多时候是在这里打发的。
这里曾经都是她孤寂的背影。
苏怡言想到过去的自己,真是无力又可怜。
如今,品茗楼高朋满座,据说是因为彩云那丫头为品茗楼写了不少特供的精彩话本子,吸引了大批书粉。
说到彩云,前些日子苏怡言收到了信,她和陆然过几日就回京了,正好能赶上她的生辰宴。
这次回来,他们二人打算尽快成婚,让苏怡言做他们的证婚人。
主要是彩云这丫头太能折腾了,喜欢到各地采风,收集灵感,陆然怕自己媳妇跑了,趁彩云刚及笄便要将人娶回家。
苏怡言替彩云高兴,她终是比自己幸运的,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她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点了一壶清茶。
不多时,赵凛到了。
苏怡言没有绕弯子,直接将话说开了。
她今日特地戴了幂篱,隔着一层纱她便没有那般拘谨了,那些拒绝的话也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为何?是因为我最近烦到你了?”赵凛神色一变,身子前倾。
苏怡言摇摇头。
“那是……因为谢淮么?”
谢淮……
苏怡言怔愣了片刻。
周围的人许久未和她提起这个人了。
围场那日之后,她竟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就如同突然消失了一般,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她也是普通人,有着七情六欲,不可能不失望,不可能心无波澜……
她不得不承认,哪怕他们是兄妹关系,她依然会感到不受控制的难过。
既荒唐,又理所当然。
他是她心悦了近十年的人,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沉稳持重的青年,她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他,又要如何彻底抹去?
良久,她吐出两个字。
“不是。”
她抿了口桌上的清茶:“其实,我心悦王尚书家的小公子。”
……
王子安匆匆约见了苏怡言。
两人在聚星楼的雅间见面。
“公主殿下,您就饶了我吧!”
“赵凛那个疯子快把我们家府门给劈烂了,你知道我们家府门有多贵吗?”
“他还非要同我比试,你懂的,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
王子安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你好歹提前跟我通个气,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王子安幽怨地打了个哈欠:“害得我这几日都没睡好……”
苏怡言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她也没想到赵凛会直接去找王子安:“……我没和你开玩笑,真的,你当我的驸马吧。”
“当驸马?可以,不过得加钱。”
说到银子,王子安可不困了,缓缓摇了摇手中的金羽扇。
“为什么?当初咱们俩也算是有婚约的……”苏怡言睁大了眼睛。
王子安一本正经地道:“这不一样啊,当初说好的是我娶你,现在变成倒插门了,对我的名声不好,是不是得给点补偿?”
苏怡言:……
她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王子安又道:“虽然我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当你的驸马,可皇上那边可能不会轻易解除你们二人的婚约。”
他压低了声音:“……依我看,皇上想着用你这个女儿牵制将军府的势力呢,毕竟赵青青是要嫁给太子当太子妃的。”
王子安虽不走仕途,但并不代表他看不清这朝堂上方方面面势力的牵扯。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防着太子过早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还有,满京城如今都在传赵小公子对你的救命之恩,你若这个时候提出解除婚约,难免名声受损,说你忘恩负义。”
苏怡言几乎脱口而出:“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怎能混为一谈?难道所有的救命之恩都非得以身相许?”
她说完这番话,自己都愣了愣……
随即她摇摇头,将脑海中的那个人忘掉。
她与王子安又聊了近日的一些生意上的往来,王子安一看时辰不早了,起身告辞,他还着急去书院接昭昭下学。
昭昭初到京城,书院里的其他孩童都对她十分好奇。
得知她母亲是锦绣庄的一品绣娘,此次还要为皇家祭祀绣贡品,孩童们都觉得昭昭的母亲厉害极了。
但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昭昭的父亲,不免有些好奇。
王子安这是去给昭昭充脸面去了。
“对了,你假扮昭昭的爹收银子吗?”苏怡言突然问。
王子安翻了个白眼:“举手之劳,不过帮小孩子的一个忙罢了……”
“哦,这样~”
苏怡言笑得意味深长:“那你快去吧。”
……
第二小章
另一边,爻华殿门前。
“主子,好消息——!”
竹三刚要冲进殿中,就被竹二拦在了殿门外。
“主子最近忧思过度,李太医说了不利于他心脉恢复,你就别来添堵了。”竹二一脸警惕。
他算是怕了竹三了,这家伙文笔越来越好,现在还学会了渲染气氛。
上次那句“蒙蒙细雨中,赵小公子欲言又止,少夫人脸颊微红似是娇羞”,直接将主子几乎气得咳了血。
竹二都要怀疑他是南疆派来的奸细了,这家伙再来几次,他们就该给主子准备后事了。
“但是……这回是好消息啊。”
竹三唆了口珍珠奶茶,感叹还是京城里的铺子用料足:“千真万确,比珍珠还真。”
殿内传来了几声咳嗽声,然后是谢淮的声音:“让他进来说。”
谢淮正在喝药,那漆黑的汤汁中各种药材的分量下得极重,十分苦涩,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竹三禀报道:“少夫人拒绝了赵小公子。”
谢淮一顿,放下手中药碗。
“你说什么?”
他那双黯淡的桃花眸瞬间重新亮了起来,原本紧抿的薄唇此刻唇角微微上扬。
“不过少夫人还说了,她之所以拒绝赵小公子,是因为心悦王尚书家的小公子……”
后面的话谢淮直接忽略了。
与王子安在江州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王子安只不过是苏怡言用来挡桃花的借口罢了。
那块压在心口的巨石突然被挪开了,谢淮觉得外面阴沉沉的天也变得明媚起来,午膳都多用了些。
他明知道不应该,但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晚些时候,宫人传来了一个消息,让这种喜悦更是成倍地增长。
“过几日是她的生辰宴?”
她的生辰明明在六月初十,怎么会在三月?
谢淮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某种可能,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巨大的惊喜铺天盖地而来,他想见她的心情也达到了顶点。这种渴望一旦被打开,就如同堤坝泄了洪,一发不可收拾。
“去护国公主府。”
谢淮恨不得立刻找苏怡言求证生辰的事情。
竹二好说歹说才将他拦了下来:“……您如今重伤未愈,脸色憔悴,少夫人见了难免会忧心。”
谢淮觉得竹二说得对,夫人最是喜欢他这张脸,如今他一身病容,贸然前去实在不妥。
他决定这几日好好养养,沐浴更衣后再去见她。
竹二松了口气,总算是劝住了。
其实他没有说实话。
自己家主子这般束发垂落,寝衣松散的模样,反倒有一番散漫风流之态,足以将那些前来伺候的官家小姐迷得晕头转向。
但主子这身子还未恢复,外面春寒料峭的,万一再得了风寒,李太医那小老头又要骂他办事不利了。
苏怡言生辰宴这日,京城中下了最后一场雪。
谢淮也头一次踏出了爻华殿。
新来的“宫女”迎面“正巧”撞上来,差点将手中端着的茶水洒了去。
若换做平时,谢淮早让竹二将人扔出去了。
今日他只是略微一垂首,淡淡地扫了一眼,在确认自己的衣摆并未沾染上茶渍后便移开了视线。
那“宫女”一阵窃喜,以为自己对于谢淮是个特别的存在,不禁将姿态都端得妩媚了几分。
一旁的竹二撇了撇嘴。
竹二看得出自家主子心情很好,现在就算碰见路过的狗,他都能上前打个招呼。
……
苏怡言的生辰宴办在宫中,由皇后亲手操持,自然十分盛大。
她如今是皇帝最疼爱的护国公主,收礼物收到手软,还有一群女眷围着她恭维,吵得她头疼。
她觉得殿中有些闷,也不想再应付那些女眷,便出来寻了个地方透气。
谁知这一歇,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苏怡言转过身,缓缓抬起眼……
只见那人立在焦山交叠的阴影之中,一袭月白色交领金丝绣线锦袍,腰间玉带收紧,缀着她绣的那只鸳鸯香囊。
他披着大氅立在那里,姿容胜雪,眉间一如既往地清冷。
琉璃宫灯在风中摇曳,光影流转,映照着彼此的面庞。
他们无声长久地望着对方,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谢大人,许久不见,一切可安好?”苏怡言还是率先开了口。
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显得客气又疏离。
大约是太久未曾听到她的声音了,谢淮的心跳陡然加速。
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他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才往前走近她,让自己彻底暴露在灯下。
苏怡言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她一动,鬓间的花簪摇了摇,白嫩的耳垂边悬着粉色芙蓉玉耳坠也跟着晃了晃。
谢淮的心跟着软了软。
她今日生辰,穿着火红簇锦团花芍药花纹的长裙,外披一件金丝云锦织霞斗篷,仿若朝霞映雪。
那张小脸俏生生的,眼中带着娇憨。
他已经大半个月未曾见过她了,但他还是克制住想将人拢在怀中的冲动,想先确认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