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带着我从一个虎口,逃入另一个。
我们只想活着。
可姑爷不爱小姐,割袍,说此生不与她相爱。
他爱得自始至终,只有簪子主人,白月光心尖宠。
而白月光不断挑衅小姐。
可若这簪子主人不是她呢!
直到有一天,妖侍跪在我面前行礼,突然唤了一句夫人。
1.
“来人,把姑娘扶上花轿。”
小姐嫁入妖宫那年,上京下了有史以来最大一场雪。家家闭门不出,略显冷清。
接亲婆子胡乱扫扫娇帘,说小姐是个有福之相。
小姐闭目,脸色苍白,未曾回答。
就在姑爷单手拉起轿帘时,厅堂外一个宛若皎月女子,提裙匆匆而来。
白衣瑟瑟,钗环萦绕,跪在地上怯懦哭泣。
观礼之人认出她。
妖族将军遗孤,季家仅存的血脉—季天彤。
小姐还没来得及走下花轿,掀开的轿帘甩在她脸上。
姑爷丢下小姐,奔向那女子,双手搀扶起身。
小姐未动。
天彤起身时扭了脚,看眼小姐,摔在姑爷怀里得意炫耀。
妖族向来瞧不起人类,眼神轻蔑不屑。
我听见小姐低声叹气。
又在庆幸。
以小姐的性子,不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嫁给姑爷,不过是从一个虎口,逃到另一个。
我们只想活着。
天彤说,她此生不喜任何人。
可此刻,我分明看见她抬起脚背,娇羞呢喃,让姑爷低头亲吻。
眼神得意。
脏了…脏了…
可这份婚约,原本不属小姐。
2.
小姐名唤洛濡烟,是人族洛侯爷最小的女儿,亦是家中嫡女。
可小姐没有嫡女待遇。
我们饿的食不果腹,小姐瘦的小脸蜡黄。
我怕小姐生病,趁着夜色,去厨房偷果子。
家里的吃食被三姨娘藏起,只有几颗没人要的野果。
第五次捧起果子塞进衣服时,被那黑脸婆子发现。
然后那尖酸婆子,把我拎到小姐面前,指着小姐就骂。
“就你这样,谁会娶你,一脸克夫相。”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我咬婆子腿,被她踢开。爬起捂着小姐的耳朵不让她听。
小姐因年幼丧母,兄长失踪,所以她的婚约迟迟未定。
未定,并非未有。
…
好不容易到了除夕,府里破天荒给我们银钱。
小姐拿到银子第一时间,为我做身新裙子。
我们穿得喜庆去拜年,府上突然挂了许多红灯笼。
往日是晚上挂灯。
我心里有些不安,园子里太安静,安静的不像一个除夕夜。
果真,小姐才踏入大门,被人拦住。
五大三粗的家丁把我们分开。
我喊着小姐,手腕被人拽红,用力挣扎,不知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晕倒前,我眼睁睁看着小姐被人绑进正厅。依稀听到有人说二小姐逃婚,小姐要替嫁。
二小姐洛濡月,是三姨娘独女。
3.
不对。
我想了起来,十五那日是妖王迎亲之日,这妖王宫的新娘是二小姐才对。
当初二小姐跪在府外,苦苦哀求三日,“爹,娘,月儿此生只嫁妖王,若是不同意,女儿一直跪在此地,终生不起。”
那三日,侯爷不让任何人出府。
他说,要挫挫二小小姐这脾气。
我不信。
侯爷最疼二小姐。
后来二小姐得偿所愿。
可她为何逃婚。
又为何让小姐替嫁。
我努力挣脱,这绳索却越来越紧。
等我在醒来时,小姐换了不属于她的嫁衣,宽大,简谱。
三姨娘再侯爷身旁吹耳边风,“姐儿,月月是顽皮点。不过这妖王宫定然不差,日后若得夫君垂怜,说不准还能长生不老,永葆年轻。”
侯爷背着手深情漠然,“人族同妖族百年和谐不能打破,女子总归是要嫁人,谁嫁都是嫁,你要知足感恩。”
三姨娘连连抹泪,他们你一言,我一句。
不给小姐反驳机会。
若真是如此,二小姐怎可能放弃。
她向来拔尖。
可小姐不能反驳,三姨娘以小姐屋里人性命威胁。
小姐出家那天,侯爷只给小姐一箱嫁妆,里面有四五个钗环。
我抱着小姐,眼里委屈。
三姨娘生怕这场仪式出差错,连叫了人抬起轿子,封窗户,还补一句,“若是未成婚,我都想嫁。”
我盯着他们,眼里越发猩红。
小姐拍着我的手,摇了摇头。
…
花轿一路颠簸。
通往妖王宫的路扭扭曲曲。
我跟在旁侧,偷偷抹泪。
也是,二小姐怎会嫁给一个人心里有白月光的人。无论是谁,嫁过去只能受苦。
妖王自百年前被天彤所救,义无反顾爱上她,执着一根紫花簪子执念。
可天彤一心修炼,不嫁。
再后来,三届和平共处,轮到人族要献上一位人族王妃。
谁人不知,这是个有去无回的差事。
整个上京无一人愿意,唯有二小姐接下皇榜。
什么再雨中苦求三日,那都是做给小姐看得。为的是侯爷永享爵位,三姨娘得诰命,二小姐封为郡主。
偏偏这日,小姐嫁人,天彤归来。
一个人类,如何同妖争宠。
4.
小姐这一路并不顺利。
妖族大门不开,轿夫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等不及,埋怨跺脚,“这苦差事,若不是签死契,说什么也不来。”
那婆子急得拍手,“早知如此,就不该收银钱,晦气。”
“闭嘴。”
我瞪他们一眼。
安抚小姐,走上前去,拢了袖子。
妖王宫大门透着寒凉。
一瞬间我恍惚了,似乎来过这里。
这…不可能,我是个人。
用力拍门,“怎么,这便是妖族的待客之道?连个开门的妖都没有,不如调转花轿回府。”
…
小姐吩咐下人落停花轿,掀开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手几乎透明,白得吓人。
我上前抓住她,仅仅抱在怀里。
小姐那双不合脚的鞋子滑落脚跟,险些掉下来。
脚一落地,妖族道路两侧开了一簇紫色的花朵。一路蔓延,看不见尾。
那花在月光下倒挺好看,还隐隐透了点月光白。
仅仅刹那,变成一大团皱巴巴的骨朵。
我眨着眼,听到脚步声回头。
来者是个蛤蟆头,人身的妖怪。
我险些叫出声,死咬嘴唇,挡在小姐面前。
小姐站得稳,一动未动,心跳平静。
那群婆子轿夫满目惊恐,四肢乱舞,“啊啊”叫喊,早已四散不见。
说实话,我很想抱着小姐跑,可我脚麻了。
我还没来得及眨眼,那紫色花瞬间变大,张大嘴巴,一口一个,把那群人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食人花啊!
我差点又叫了一声。
抱着小姐拍肩膀。
小姐没戴盖头,她不可能看不见。她跟在蛙头妖旁边,镇定自若,我跟在小姐旁边,心中忐忑。
牙在互撞。
双腿不受控。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苍白颤抖,刚刚你怎么有勇气敲响妖族大门啊。
我咬唇,身上发抖。
许是呼吸过重,她问我可曾后悔来此,变戏法似的塞给我一个桃子。
我鼓足勇气,咬一口摇头,无论小姐去哪,我都会跟着,即便是死。
因为我的命是小姐给的。
可奇怪,蛙头妖看我的眼神怪异。
就像我初到侯府那次。
5.
五岁的我,遇见第一个人是三姨娘。她穿得又蓝又绿,掐着大粉花像只花孔雀,头上戴一排簪子。
听旁人说,侯府主母才走三日,这外室带着孩子急匆匆上位。
三姨娘来得第一件事,让人挂红灯去晦气,警告众人不可在府里提起先主母,更不可祭拜。
她身后九岁的二小姐,才刮花一个侍女的脸,跳下石阶,转身来踢我。
“你个贱蹄子,小贱人,长着一张妖媚惑主的脸是打算勾引谁。
别用那勾引人的眼神看本小姐,发贱发到我这你是有多饥饿。
就该卖花楼,本小姐让你不得好死。”
从小在花楼长大的二小姐,言谈举止同三姨娘一模一样。
她唤来身边丫鬟,捧一把土,兑水,抹在我脸上。
我捏紧拳头。
说实话,那一刻,我是恨的。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只因为我是个丫头,还是个能吃的,每次买了我的人不是打骂就是嫌弃。
也有人想把我卖进花楼,可我年龄小,不做事,还浪费米饭,没人愿意要。也是如此,我被人牙子换了好几户人家。
可我什么也没做,却成了生下就是错。
既然我不如意,欺负我的人也别想安稳。
我首要想复仇的对象就是二小姐。
我能想到的出路是日后要嫁侯爷,当她小娘,最后成为夫人。
再如二小姐愿望,把她发卖花楼。
二小姐见我瞪她,捡起柳条上来就抽,一个不够,她换了木板继续扇。
我被人按着肩膀,脸很快肿起,鲜血流下。
也是那时,我看到小姐,她伸出手臂,挡在我面前,似一束从未见过的光亮。她穿得寒酸,寒酸不像主家之人,而是下人。
小姐被三姨娘打一巴掌。
我对她们恨意加一分。
直到侯爷出现,我心里燃起希望。可我错了,他看也没看,理也没理。
侯爷宠径直走向三姨娘,挽起她的胳膊,心疼给她吹手。
他爱得自始至终只有三姨娘,一个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
当初三姨娘毒杀二姨娘,他也是一声未吭。
甚至在三姨娘把庶出大小姐,嫁给她那只会吃喝逛花楼的侄子时,更是态度不明。
大小姐嫁过去不到半年,不幸染病,一尸两命。
大小姐原是填房丫鬟所生,小姐母亲升她做姨娘,大小姐同小姐关系要好。
只是侯爷不喜欢小姐的生母玉苓长公主,也嫌弃小姐。
她们太像,性子淡,却也倔强。
哪怕赴死,绝不受强迫。
我不记得那日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小姐蹲下身来,用发白袖帕抹干我的眼泪,动作很轻,生怕磨破我红肿的脸。
后来小姐知道我当时的想法,取笑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
我自然没想那么多,只要出出气就行。
她抱着我,揽我入怀,摸我的脑袋。
“乖,不怕,有姐姐在呢。”
那一年小姐才七岁。
她说要护我一生。
而我,也要保护小姐一生。
可我…终是食言了。
6.
流水的喜宴一连七日,给足皇帝面子。
可直到第七日,姑爷才选择拜堂。
他嗔怪看我一眼,“那些人的下场你也看到,若是个知趣的,本王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不贪图不属于你的东西。”
妖王是妖族翘楚,早些年以一己之力砍杀先妖王,又用三日统一妖族。
只因前妖王抓了天彤,逼迫她为妃。
三届皆知晓妖王是个发簪癫公,非天彤不爱。
美人落泪,好一个英雄救美。
可他割了袍子,不同小姐说话,让我代传,甚至连拜堂也是。
他这是折辱小姐,配不上这个位置?
小姐说我总爱瞪人,所以我毫无察觉瞪了姑爷。
妖王低沉冷哼,“有意思,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敢如此出现,又用这样眼神,看吾之人。”
“王,我难受。”天彤打断。
三拜之后,姑爷抱着扭脚天彤匆匆离去。
…
小姐的院子偏僻。
姑爷给小姐分了两个侍女,一个叫蘑菇,吃了躺板板那个毒蘑菇。一个没有脚,天天飘来飘去,唤作无脚。
她们同姑爷一般奇怪。
从不直接同小姐说话,总是让我替传。
比如今日可曾吃饭,她们问了我,我在转身撩起帘子,传递给小姐。
或者要穿什么色衣服。
平日小姐素衣居多,反正花妖王的银子,我直接什么华丽挑什么,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
刚开始我还一字不落传递,最后干脆一句话不传。
反正饿不到小姐就行。
我同蘑菇,无脚混久了,倒是玩到一起。我们踢毽子,无脚用头顶,小姐就坐在一旁看我们。
姑爷不来,完全不用顾及到要合姑爷口味,做这做那。
某一天无脚突然神秘兮兮问我,为什么每日,要抱着一个漂亮娃娃自言自语。
我没听清,未做回应。
无脚喜欢八卦,又同我说天彤声音谄媚,那屋子外隔着十里,都能把人叫得酥软。
天彤不该是蛇,是只骚狐狸还差不多。
蘑菇跑来撞无脚胳膊,“王妃近日可曾想吃炙肉了。”
我看了眼帘子后的小姐。
自打入妖王宫,我同小姐吃的是凉食。
凉水面,凉瓜。
饿的我们眼冒星星。
我替小姐点头,“吃吃吃,熟的就行。”
无脚又问我一句为什么抱娃娃。
我看着怀里,新买来送给小姐的布老虎,相视一笑,“小姐小的时候没有一个玩具,所以我想把最好的给小姐。”
无脚还要说什么,被蘑菇拽走。
…
晚上我们躲在石洞里炙肉。
无脚从人族捡来烤盘,炭火,又抓了几只肥鸡,小羊羔。
蘑菇捡了堆蘑菇,无脚脑袋一顶,全扔了。
“王妃要吃肉,谁吃你那毒蘑菇,自己留着得了。”
蘑菇不甘示弱,“那我也吃。”
我跟着点头,“肉肉肉,烤鸡翅,羊肉串,再来点辣椒面,焦一些。”
偏偏这日夜里,姑爷破天荒到来。
无腿蘑菇十份积极,给清淡小屋添了红色。
两妖行动利索,没一会,打造出人族的婚房。绣花床褥上,撒了红枣桂圆。
小姐被拉出来时整个人还是懵的。
她换了妖族衣衫,料子薄透,锁骨隐隐可见。
也是这时,姑爷到来。
或许她认命了,乖乖坐在那里。
姑爷站在她身前扬起下巴,身子缓缓落了下去。
…
下一瞬,他把小姐甩出去。
姑爷蹙眉,满脸嫌弃,「都说人族女子谦卑有礼,这种勾引人做作的手段还真是让吾大开眼界。」
无腿蘑菇跪在地上,连连请罪,小姐制止。
姑爷嘲讽,「还把责任推卸给别人,还真是让吾失望。」
可我没想到,姑爷前脚离开,天彤后脚跟来。
她捂着圆滚滚的肚子,睥睨小姐,「看来妖族日子过于清闲,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