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忽视手段的残忍,疑惑问道,“这是英国公向成国公宣战?”
“不,是实力展示。欧阳一敬有位官场老对手,就是蒲州杨博,吏部尚书杨博当时对山西籍官员非常照顾,主持京察时山西籍官员都是优等,欧阳一敬一人把杨博快弹劾下狱了。
但他上位心切,贪得无厌,竟然同时弹劾两位文武大员。
弹劾英国公,也给英国公送来一个帮手,加上徐文壁与王崇古的关系,英国公当时与蒲商有一致利益。
实际上张居正是靠英国公串联,与晋陕大族一起用商号稳住了边镇,这才是他们结盟的基础,才是他们拆撤京营的底气。
欧阳一敬不懂权争残酷,是他把对手捏合到一起,杀欧阳一敬的正是杨博,只不过由英国公下令而已,动手的就是家祖。”
“夫人说半天都是张溶的事,无非想说官场任何人都不能信,权争就是国事,国事能成,权争自然胜利,国事不成,权争永无胜利。
这大概是英国公世系一直能做大佬的原因,他总是利用国事来权争,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单纯争权力。”
刘妞妞点点头,“就是如此啊,公爷信中最后就是您这句话,权争即势争,先成就别人才能成就自己,不要想着大包大揽,更不要排斥能变为朋友的人。
上层权力来自中层,中层权力来自下层,下层权力来自乡绅,乡绅权力来自百姓,老爷得把这个层级建立起来,不能认为百姓能直接给您力量,真正的上位者不需要控制百姓,而是要支配中下层的实力。”
“哈哈哈~”陆天明给逗乐了,“说得很有道理,但也仅仅是有道理,妞妞知道这道理的绝对死穴在哪里吗?”
刘妞妞顿时一脸呆萌,“死穴?什么死穴?”
“这是王朝权争,只适用于王朝稳固的时候,如今朝事艰难,大明内忧外患,天下是乱世,这道理放现在就是狗屁,汉高祖和明太祖若靠什么上中下层,也不会开国。”
刘妞妞立刻反驳道,“老爷若这么说,唐宗宋祖就是靠上中下层成事,还有光武帝刘秀。”
陆天明一愣,“哦,那倒也是,汉高祖和明太祖最终也是靠上中下层维持王朝统治,但如今还是不适用啊。”
“为何不适用?”
“妞妞应该懂经济之道,之前的历史中,基础权力全部靠乡绅,但如今物资流通远超历朝历代,海贸边贸沟通世界,豪商有超越乡绅太多的物资调配权,他们才是主流,争权即争利,咱们可以称呼为资产阶级萌芽。
这时候的争权,首先是利益分配,其次才能建立权力架构,与乡绅还真没什么决定性关系。
若依旧保持乡绅的基础架构,那就不是改革了,是换一家当皇帝,大明朝这些贵人全部得陪大明殉葬,换一批人来当上中下层。”
刘妞妞想了一会摇摇头,“太高了,妾身不懂,说回您的问题,按公爷判断,蒲商也可能参与盗印,也可能会与英国公生死相搏,但他们也曾经是盟友。
一起奠定了边镇六十年的形势,用走商让土默特酋长习惯享乐,最终把最强的漠南土默特部废了,无需每年耗费一半国帑养京营。老爷若经营山西,还是需要一个蒲商这样的朋友,闭门造车不行。”
“哈,我的确会找朋友,但内核与公爷说的还是不一样,我这不叫闭门造车,是自力更生。
除了英国公和定国公这两个当事人,任何人都有可能参与盗印,毕竟大印被盗用之事一旦爆出来,当前这形势定国公可能会被除爵。
所以,暗处的黑手掐住了定国公的卵子,英国公又不能放弃他,这才导致权争在晋陕两地处于僵持状态。
夫人没明白公爷的处境,他其实与暗处的人一样,心情很复杂,既期望我破局,又怕我破局,这才让你告诉我大佬是如何炼成的。”
刘妞妞再次一脸懵,“大佬是如何炼成的?”
“我说的大佬就是官场旗帜,公爷说了,要先成就别人,但别人在贪腐、别人在养寇,我们怎么成就?成就他们的结果是一起贪墨,大明死的更快了。
我们要维持国事,而对手利用外患索取私利,完全不管朝事成败,所以咱们看起来有点被动。
公爷是害怕我突然借着掌控山西做大事,而我又没有上位者心态,极易翻脸掀桌子,造成血淋淋的厮杀场面。
其实他想多了,老子吃饱了撑的惹他们。谁挡我灭虏,谁就是我的敌人,只要不挡我的路,老子管他们去死。”
“可老爷灭虏得借势,那就是破坏别人的势力。”
“这是表象,内核不是这样的,灭虏是国事,权争是朝事,贵人争的是家族传承,我们争的是文明传承,并非我有多高尚,而是银子够用就行了,再多有个毛用啊,谁死了不是一捧土。
放眼历史,家族传承几百年最后也还是会破落衰败,而且贵人的衰败是灭族大祸,咱做个名臣彪炳史册,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老爷想做圣人?”
说到这里,一时半会不可能说清楚了,陆天明挠挠头,不想让刘妞妞给英国公带回去错误的信息,犹豫片刻,拍拍她的脸说道,
“你就跟公爷说我明白了,快做父亲了,不会让孩子处于危险的境地。”
刘妞妞皱眉摇头,“妾身看老爷更倔强了。公爷说的对,家国大事对您的支配力太大,您得改一改这毛病。”
陆天明差点晕倒,想嘲讽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当今世道,考虑家国大事的臣子的确难有作为。
深呼吸,再次伸手拍拍她的脸,“好了,不用担心,我是不想权争,不是不会权争,我若真的搞势力,就不会费尽心思布局,我不敢说自己必胜,但我知道什么是错的,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