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桃花树上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粉色花苞,楚玥坐在院中的躺椅,旁边放着绣篮,安静的做着女红。
又是一年春来到。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喜获新生,只觉得未来的每一日都可期可盼;而今一年过去,她觉得自己的心性似乎更加的从容淡然。
莲心和莲冬从厨房捧着刚出炉的新鲜点心回来。
“姑娘,刺绣做久了可是伤眼睛,您用些点心歇歇吧。”
楚玥这才恍觉腹中饥饿,就着茶水用了两块糕点。
莲心:“姑娘最近又是照顾小少爷,又是往云山那边跑帮忙打点书院的事,在家里呢,不是做女红就是埋案看书习字,奴婢瞧着您人瘦了一圈。”
楚玥闻言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那么夸张吗?”
莲心:“当然!您就没发现以前合身的衣裳如今都松了一圈,做得事多又累,偏您还整日茹素不肯用补品……”
及此,莲冬瞪了莲心一眼,莲心也暗觉失言。
楚玥轻笑了下,“你们两个最近都在胡想些什么!”
莲心和莲冬皆是一脸心疼,不好多说。
楚玥也知道她们心里会往什么方向猜测,她没法否认什么,毕竟她自己都快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没有萧洵时时刻刻来爬她窗户的日子,楚玥一个人也过得充实而又多彩;
半年多下来,云山书院的名声渐渐传开,学生也越发多,原来一共是三十几名学生,而到今年开春,已经到了将近五十号人。
学生多了,江玉妍一人就不再能应付过来,一个房间也容不下这些学生;
两人商议而来一番,将学生按照年龄以及学习的进度分成两个班,又额外聘请了两个教书的女夫子,分别是李娘子和上官娘子。
有了这两位的协助,江玉妍轻松了许多,不必再像以前一样凡事亲力亲为。
而楚玥一如既往帮忙打点书院进项支出的账目,虽然江玉妍当初说书院和她一人一半,但楚玥心里却分得很清楚,这书院是江玉妍的心血,更有可能是她此后的所有寄托,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强行占有什么。
她可以以自己前世的经验来帮一帮表姐,也可以在书院人手不够的时候义不容辞,但对书院的一砖一瓦,她都从来没有过别的野心。
所以不管在里在外,提到云山书院的山长,人们都知是江睢的孙女江玉妍,绝不会错认是楚侯家的女儿。
这也是楚玥刻意保持的分寸感所在。
二月里,书院收到了两笔来自京中富贵之家的捐赠,其中既有书院必备的笔墨纸砚,也有一些黄白银两。
虽说自从学生扩多,书院不至于再入不敷出,但其实也没有盈余多少,加上书院的书阁时不时要添置一些新书,丫鬟婆子护院等那么多张嘴还要吃饭,所以充其量不过是收支相抵。
而这两笔捐赠算是替江玉妍解决了燃眉之急,也让她不必再一味动用自己的嫁妆。
至于之前译出的那本《女子何为》更是广为刊印,在书院几乎是人手一本,更有不少学生家中的姊妹妯娌也来书院借阅,竟成了红极一时的热书。
书院那边慢慢步入正轨,江玉妍也逐渐上手,各方面的事都可以独当一面,楚玥适时抽身而退。
她如今很享受承欢父母膝下的温馨,可能是因为前世深宫十几年见不到亲人;所以如今能再有机会陪在父母身边,楚玥很珍惜也很喜欢。
尤其是今生还多了翊哥儿这个小惊喜。
……
江氏是二月十三生下的翊哥儿,为了保养恢复,江氏整整坐了将近四十日的月子。
好在楚玥这个做女儿的时刻陪在身侧,江氏才没有觉得太憋闷。
翊哥儿出生以来的小衣裳都是出自姐姐楚玥之手,江氏这个做娘的反而是没有用武之地。
就连翊哥儿的乳母都说,姑娘待小主子,当真用心至极。
这好几个月,素来明媚爱笑的女儿忽然就变得安静内敛,江氏怎会不知其中缘由。
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那桩旧事,又是她不好贸然插手的。
江氏忽然就惆怅了起来,连带着楚嵘也遭了殃,江氏日日问他——晋王究竟什么时候能回京?
楚嵘叫苦不迭,大军行进,途中多少事要运筹谋划,哪里好说归期。
江氏:“你没看到阿软人都瘦了一圈。”
楚嵘也是无奈,“这丫头就是嘴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念叨着谁。”
江氏:“其实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让她能好好想一想,到底能不能放得下。”
楚嵘:“俩孩子都是好的,可惜命运弄人。”
楚玥不知父母的担忧,她不想再做沉溺于儿女情长的小女子,这段日子,她从府上的藏书阁中拿了许多的书回绛雪轩。
史记左传,名人碑记,山川游记、诗词歌赋。
借助先前学的洋文,她又试着翻译了几本西洋的名着书籍,最后连陶学士都知道了,捧着书赞不绝口。
花若盛开,蝴蝶自来;
就在楚玥一心只读圣贤书之际,京中商会会长的马秋明马会长竟历经辗转,托人从中引荐,就为想见楚侯家的姑娘一面。
消息传到楚府,楚嵘不是目中无人的狂徒,马会长在京城颇有贤名,也是个有才之人,楚嵘便着人请了进来。
马秋明见过了贵人后,说明来意。
京中的商贾和西洋各国都有生意往来,天朝大国的茶叶丝绸瓷器一直畅销西洋各国,而西洋的各类珠宝香料香水等在中原也是备受欢迎,双方互惠互利。
而为了做生意不被西洋人忽悠诓骗,马会长一直有想培养些许精通洋文的手下,这样以后商队出发就不必天南海北各地高价聘请翻译,尤其是人生地不熟的,还要担心对方可能会别有用心。
马会长:“不瞒姑娘,在下有意在城西开办一洋文学堂,想请姑娘推荐一二位精通洋文的先生来做夫子;若是姑娘愿意屈尊,在下愿奉千金答谢。”
马会长为何会找上自己,楚玥略一寻摸也能明白。
京中精通洋文的人太少,普通百姓人家对汉字都不认得几个,洋文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而京城世家里,虽说有些幼年学过,但鲜少有人针对鬼画符似的这些字符感兴趣,所以都是走马观花一带而过。
至于精通洋文的,也就朝廷的礼部和鸿胪寺中可能会有相关的专业人士,但那都是朝廷命官,身兼要职,自然不可能为了商会会长耽误国家大事。
而自己这一年多译出的书,算是无形中为她打出了点名声,想来这马会长也是实在找不到别人了,否则也不会通过这么多渠道找到她。
“洋文学堂?”
马会长:“是,姑娘放心,都是些与您年纪相仿的姑娘家,这些大多都是商会商贾之家的女儿,当然,也有几个年轻儿郎,但姑娘放心,属下敢拿性命担保,绝不会有心怀叵测之徒!”
楚嵘是知道马秋明手上的生意有多大,且他与户部尚书交好,自然也就了解单就马秋明手下的商会每年上缴朝贡的赋税能占到多少。
若是这个学堂能成,马秋明手下能有稳定的洋文方面的专业人手,那对边关贸易往来是有利无害的事,也对国库丰盈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更重要的一点,楚嵘知道女儿一直也想有个事做,所以这在楚嵘看来,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马秋明没有强人所难,说完缘由后便离开,留下一句姑娘若有想法,随时派人到城西的回春堂递个口信即可。
江氏问楚玥的想法,楚玥有点犹豫,“我对洋文可还一知半解呢,哪里能做人老师?”
楚竑不以为然,“商人打交道、商业往来的常用话语不就那些,你只管把那些话教明白不就行了;而且你和陶学士学习的时候,不过也就学了三个月,后面的译书,不都是在跟着老师所学的基础上自己再进修提升。”
楚玥莫名地有点紧张,她曾经最讨厌洋文,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她还能做洋文老师,“爹娘,你们觉得我行吗?”
楚嵘:“当然!马会长相信你,爹爹也相信你。”
楚竑:“你就想啊,马秋明一个和你素昧平生的人都信得过你,你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
楚玥深吸口气,“行,那我试试?”
江氏:“去吧,就当是散散心,找个事做,也就不会总想着……”
“娘~”楚玥羞恼的打断了江氏的话,“谁想着了!”
江氏促狭一笑,故意道:“我又没说你,瞧你这急的。”
楚竑忽地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边关将士们前不久都给各自家中寄了书信报了平安。”
楚嵘看了眼女儿,帮忙问道:“那长秋宫和东宫想必也收到了晋王的家书,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楚竑:“青海战乱已平定,巴图尔被斩杀,其余的部落首领悉数缴械归降,但……最后的那场决战,晋王殿下好像负伤了。”
楚玥呼吸猛地一滞。
江氏也是脸色一变,“晋王受伤?怎么会这样?你可知道严不严重?”
楚竑:“这个就不清楚了,毕竟晋王的家书我又没法亲眼看到。”
楚玥知道自己不该、也没有身份和立场再去担心牵挂,可心哪是由人的。
听到他受伤,她心中的担惊受怕和忐忑不安,一点都不比前世的时候少。
……
出征前,两人刚刚“恩断义绝”,而且还是他说出的;
楚玥自然不指望他能给她寄封书信,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是主帅,又是当今陛下嫡亲的儿子,若是真受伤不治,朝堂民间早就一片惊涛骇浪了;眼下这风平浪静的,至少人应该是平安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
又过了十天,各处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楚竑各方打探,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人没有性命之忧。
楚玥不知这算不算好消息,但心里也略微安定了许多。
最美人间四月天,时间进入四月,春光越发盎然浓艳,不必再担心倒春寒天气突变,夫人小姐们都换上了精致华美的春杉襦裙,宛如林中各处桃红柳绿的花朵儿。
江氏知道女儿的心事,提出于四月七这日去京城郊外香火最旺的菩提寺进香祈福。
寺庙建在山上,为彰显祈福的诚心,即便是世家贵族的夫人小姐,也会下车下轿,亲自登爬、步行上山。
考虑到此行的辛苦,母女俩没有带翊哥儿出行,而是在一大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之前坐车出了城。
四月的天已经有些热意了,还要爬那么高的台阶,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早些去,在还没有那么热的时候上山。
母女俩坐车来到山脚下时,此处已有了不少也是前来敬香礼佛的香客;
台阶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楚玥有些担心,“娘,您刚出月子不久……”
江氏摆摆手,“就是因为坐月子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今日才要好好动一动,否则这身子骨越不用它就越不争气。”
母女俩便携手,迈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