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驿站内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竹风堂的主院内，萧洵三人正在秉夜长谈，商议案情的后续追踪和处理。

    楚玥倒也没闲着，有了上次的阴影，萧洵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便就在次间给她安排好了床榻，还另外有各色干果瓜子、茶水糕点，甚至有市井话本和游记，供她打发时间。

    楚玥看着这些，心神触动之余又不免一阵哭笑不得。

    他这是把她当孩子了？

    外间，三个男人商议的如火如荼，楚玥一个人在次间也坐不住，索性出来旁听。

    如今没人拿她当外人，她要旁听，谁也不会拦着。

    萧洵言简意赅说明了下一步的行动，豪族老树盘根，牵一发而动全身，既如此，就步步分解，从豪族的微末爪牙入手，堤溃蚁穴。

    萧沂听着，眉心微动，“三哥，咱们此行，不是清查扬州瘦马背后牵扯的人口拐卖和命案一事吗？”

    “那些大大小小的豪族，占据了地方，长则千年，短则十几年，单单一个人口拐卖和青楼狎妓的罪名，可没法将那些人扳倒。而且，他们的罪名也不至于让你对其家族动手啊？”

    楚玥在听闻萧洵动身扬州伊始，心中就有些疑惑和猜测，眼下更加坚定了。

    查扬州瘦马拐卖女子和青楼命案是明，背后其实有更大的盘算。

    楚玥了然一笑。

    宋祁敏锐的捕捉到，“王妃莫不是也听明白了？”

    楚玥摆摆手，“女子不可干政，你们聊，且当没看见我就是。”

    宋祁：“不不不，楚姑娘一看就是有见识的，这也没外人，你就说说你的看法，我和湘王殿下洗耳恭听。”

    萧沂：“三嫂，你就别见外了。”

    萧洵也满眼笑意的看着她，“宋祁说得对，这没有外人，说说也无妨。”

    这时候再推诿就矫情了。

    楚玥：“我也没什么见解，只是当初阿洵和我说到要来扬州查案时，我心里起过一丝疑惑——扬州瘦马之风闻名天下，且声色之地又是纳税要地，所以官府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次却大张旗鼓的深入调查，我便觉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洵面露赞许，“那你觉得背后的根源会是什么？”

    楚玥思虑片刻，道：“去年中，扬州爆发了惊动天下的“盛世动乱”。”

    萧沂瞠目，宋祁讶然，唯有萧洵，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底漾着与有荣焉的笑意。

    萧沂整个人仿若醍醐灌顶，瞬间全都明白了。

    他声音抑制不住的有些颤抖，“三嫂，你可真厉害，居然能想到这个。”

    楚玥笑了笑，活了两辈子，要是这点洞察力都没有，岂不白活了。

    所谓的“盛世动乱”就发生在去年年中，隆庆帝和太子纠察扬州税收，发现扬州赋税的确不少，但和扬州巨富的名声比起来，似乎不太相匹配。

    为了方便更好的缴税纳税，也为了了解扬州之地近年的发展情况，隆庆帝下令扬州各地开展貌阅和度田，本来是极其正常的一件事，朝廷上下都没有谁觉得此事会出什么岔子。

    但偏偏，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出岔子的事，它就出了。

    诏令下达后，扬州各地闻诏而动，纷纷揭竿而起，对抗朝廷，爆发了规模不小的一场动乱；好在朝廷大军及时开赴各地，大肆镇压，叛军被及时剿灭，没有生出什么大的风浪。

    不过动乱虽然及时平定，但其给朝廷及各地带来的震动却经久不散；

    富甲一方、繁花锦簇的地方，竟因为貌阅和度田的事就起了动乱，背后的缘故，细细想来，但凡是明白人没有不起一身冷汗的。

    萧沂：“所以，三哥这次来，还有大哥派我来，重点都不是查什么少女拐卖？”

    “少女拐卖自然要查，你三哥不是也已经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但去年的那场动乱，才是真正让陛下和太子都心有余悸的事。”

    萧沂年轻，看不出什么门道，“是啊，这事着实奇怪，你说扬州之富，天下皆知，貌阅和度田能改变什么？为何他们就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楚玥觉得这位小王爷着实还太嫩了点，“还能是为什么？扬州境内大大小小，不知多少豪绅氏族，他们占据了最肥沃的良田，而官府那登记在册的却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剩下的那些都是隐藏起来，不用交税的黑田；若是服从陛下的诏令，开展度田，那这些豪绅们的体面日子可就到头了。”

    萧沂边听边点头，只觉得楚玥之言浅显易懂，却又字字箴言。

    “所以这帮豪绅就故意让百姓生事、闹出动乱，扰乱朝廷度田一事？”

    楚玥和萧洵对视一笑。

    “非也，那些百姓并不是被雇佣或是被收买强迫而来，而是心甘情愿，毕竟此事也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

    萧沂好奇道：“豪绅手中有大片良田，不肯悉数缴税，百姓又是为了什么？”

    楚玥：“朝廷每年向农民征收的赋税，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总得一句话，没人会嫌钱多；许多老百姓为了避税，索性就将自己的户口和手中的土地都挂到豪族名下，然后租地耕种，如此，每年就能省下一笔不少的税款。”

    萧沂恍然大悟，“若是这般，豪族和百姓都能得利，吃亏的只是朝廷？”

    楚玥：“所以，陛下的那纸诏令才会引发盛世动乱的奇观，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萧沂沉浸在这些消息带来的震撼中，而宋祁却是被眼前女子的眼界和智慧所倾服。

    能从扬州的动乱，接连分析出这许多，而且字字句句都直中要害。

    这般见识、心胸，眼界，竟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能有的？

    宋祁除了佩服，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词。

    萧沂惊讶过后，对这位三嫂更是心悦诚服。

    “三嫂，你怎会懂这么多？好生厉害！”

    楚玥抿了抿唇，眼神不自在的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大概是……书看得有些多的缘故吧。”

    萧洵故意哦了声，“那王妃可真是博览群书，才情斐然啊。”

    楚玥暗暗瞪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

    她能懂这些都是仰仗这男人，前世他处理朝政批阅奏折从不避着她、向她吐槽诉苦的时候更是无话不说，她成日耳濡目染，自然学到了许多。

    但这些，自然不能和宋祁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