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事故到底发生在哪个冬天,陈澄原本记不清了。
能记得的是,某天下午,他们接到了通知,说外面操场施工,所有学生,在晚上放学之前,不得从教学楼出到操场。
而没过一会儿,就通知,也是因为施工,当天取消晚自习。
晚自习下课之后,所有人背着书包出校,那会儿天还没有黑,操场上一个篮球架倒了,而篮球架旁边,有一溜长长的血迹。因为去到大门的固定路线,所有人,都在那片血迹旁经过。
那是很多很多的鲜血,流淌中凝固的,粘稠的,殷红近黑的血迹。
那是陈澄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血迹。
虽然小时候也出过鼻血,甚至曾经玩刀的时候,被割破了小半个手指,流了很多血,但陈澄头脑中对大量血液集中流量的质感认知,也从来不是那样的。
仔细看的话……以前在小说里看到的血沫子,也殷红的浮在那痕迹的表面上。
有个晕血的女生,走在陈澄他们后面,当时就晕了,被她们班同学半拖半拽的拉离那个现场的。
听说出了校门口,也有几个学生后知后觉,吐了的。
但陈澄自己当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后来不断听到各种八卦碎片,逐步拼凑出了一个谈不上完整的事故还原。
说是那届新初三的一个小孩儿,因为什么测试轮换没轮到他们班,有些孩子就在午休后,仍滞留在操场上打篮球。
篮球碰巧卡在了篮筐上拿不下来,一个小孩儿自告奋勇的爬篮筐上面去够,结果临时版的破旧篮筐倒了,篮板正好砸在跟着一起倒下来的这小孩儿的脖子上,当场死亡。不仅砸断了脖子,而且割开了颈动脉,鲜血喷溅而出,才形成了那恐怖的血迹。
另有说法是这个小孩儿也是个体育生,长的人高马大,想试图扣篮,结果把篮筐扣倒了,同样的,篮板边缘砸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再往后在各种网上科普或者影视作品中,陈澄逐步了解到,奔着颈动脉去,基本是一个最决绝,现场也最惊悚的死法。前后不过几分钟,没有专业医生恰好在现场,属于必死无疑。
而那天之所以晚自习取消,也是学校怕这个消息传开后,天黑了学生会害怕瞎想,家长也会产生一些情绪。
绝大多数的人,在后来的八卦中,也都会认为这是个悲剧,毕竟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葬送在了他们每天都经过的操场上。
但陈澄却也听过有人丧良心的说,这条命的价值就是给他们放了个晚自习假,也算功德无量。
这话无比恶毒,陈澄如果那会儿不是已经用93辩论赛决赛的“人性本恶,但人心向善”刷过自己的认知,肯定无法想象这能出自于十六七岁的少年之口。
流言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自发生长,很可惜,那个年代的这场命案的种子,却始终没有长到30年后类似案例能够达到的高度。
如果这种因为学校设施问题所导致的学生伤亡,不仅很难被拦住不上社交媒体疯狂传播,而且不管哪个阶层的家长,也会有普遍觉悟,让学校赔个底儿掉。
如果是更有些权势的家长,甚至有可能把这届校领导,至少是负有直接领导责任的校长,穷追猛打直到拉下马。
直到很多年后,陈澄才用未来成年人的逻辑,判断过这场事故以及他们整个学校教学环境的是非对错。按照陈澄的结论来说,他初中那几年,学校一直在大兴土木,因为要靠择校费以招生养基建,所以这种改造不是一蹴而就,却也没有严格限定在寒暑假集中施工。
陈澄初中的那几年,感觉就是一直在一个大工地里学习。
修教学楼的那一年,愣是搬了好几次教室。都搬到其他中学去了,跟借读一样。
所以这场“命案”,甚至可以算是这种矛盾的集中爆发。不爆发在这里,早晚也会出问题。
包括老董的白血病,大飞的白血病,同一个病种,不同的时间,不好说跟当年吸入的塑胶跑道气味有没有关。
然而从张伟隆的持续嚣张就可以侧面认定,他们校的土木一把手,当年并没受到这事儿的太大影响,一把手位置坐的稳如泰山。
甚至这条枉死的鲜活生命的家庭背景也被扒出,是冲城当年最火的华贸商厦老总家的公子。
华贸商厦当年是冲城第一家民营的大型商场,因为布局和品牌跟老式的百货商店有显着不同,曾经在冲城风靡一时,风头彻底盖过了原有市级百货商店,甚至让离市体育场不远的五马路也成为了购物的新地标。直到陈澄快上大学的时候,红星街两大商业体亚欧和亚细亚商都崛起,原本的红星街二次发育,华贸商厦才逐渐没落。
而贵为华贸商厦老总的儿子,家里宠着的独苗,本来据说中考都不打算参加,初中毕业就会被直接送到米国去读书,却就此断送在这场事故里。
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钱没有任何意义,听说华联老总家里素质非常高,没有接受学校的赔偿,却也没到学校闹。
至少陈澄没有见过后世常见的拉横幅上书“还我儿命来”,请记者,跪家属,甚至把棺材停到学校门口这种热闹。
至于在上头是不是有风刀霜剑,陈澄就更不得而知了。
但作为在这个学校读书的相似学生,陈澄也在心里共情过,养到这么大的一个大小伙子一朝殒命,对当年普遍的独生子女家庭,该是多大的创伤。那个家庭,不管多有背景,多有钱,可能会就此失去希望。
而当年曾经是陈澄最早看变形金刚,乐高甚至模型等进口宅玩具的华贸商厦,其最终没落,是否也与此事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么?
这场命案,难道就应在这里了么?
陈澄也大概明白为啥他有点抵触在这个场上打篮球了,好像前世发生那个事儿以后,某个寒假的时候,他又在这个场上惨烈的崴过一次脚,如同献祭一般,自此哪怕是上一世,他也很少再在这块临时场地上打球了,直到高三之前新的校外篮球场改建完毕。
陈澄此时打醒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边在头脑中反复确认着,艺术节这个时间点能否和当年这场事故关联,一边根据场地信息回想发生致命伤害的具体位置——也就是当年这个篮球架的倒伏方位,一边也在不断观察场内的情况,篮球架的动态,因此不自觉的微弯着腰,
朝着当年的案发地点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