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天。
桑翊将殊玉从屋子里搀扶出来,二人看着南飞的大雁,不禁想到了曾经住过的小院。
“桑翊,你说,大婶大爷们现在怎么样了?”
殊玉肺腑之间满是麻痒,说完这句话呛了一口冷空气,没命地咳嗽起来。
桑翊心痛地将殊玉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
自从桑翊在牢里救出殊玉后,原来的地方他们已经不能再住下去,二人后来搬到了此处,几乎是避世隐居了起来。
看着殊玉难受,桑翊便恨毒了赵府的丽娘。
丽娘当时是下了死手,买通拷打殊玉的狱卒,在鞭子上浸泡了毒液。
她不想任何对自己地位有威胁的人活在世上。
殊玉虽捡回一条命,可是毒已经渗入皮肤进入筋脉,永远落下了病根。
桑翊第二天便瞒着殊玉去赵府杀了个痛快,丽娘被他活活掐死在了自己的屋中。
本来是一个单纯的小妖,可是害了人命,天道自不饶他,当天夜里,便降下天罚。
桑翊被雷劈得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了位置,但硬是坚持了下来。
他要活着,因为殊玉还活着,殊玉需要有人照顾。
桑翊扶着殊玉坐下,自己折回屋子里,端了药出来。
殊玉喉间腥甜,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一大口血。
她担心桑翊难过,立刻将血擦在袖子内侧,听见桑翊靠近,强打起精神,道:“有糖吗?”
桑翊展开左手,手心里是一颗青梅糖。
“一个医女还怕药苦,姐姐不怕我笑你吗?”
桑翊将药递给殊玉,自己蹲下来,去看殊玉的脸。
脸上的血未擦干净,殊玉却若无其事地对着他笑,这令他心如刀割。
最近,殊玉吐血的次数多了起来。
区区凡人之体,在毒药的侵蚀之下能坚持这么久,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殊玉看着桑翊,想起了他为自己报仇回来的那个晚上。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气息奄奄,可还是嘴里说着叫她不要害怕。
在休息了整整一个月后,桑翊才能行动自如。
接着,他便带着自己来到了这里住下,以天地为媒,日月为证,娶了她。
或许桑翊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但是他已经做到了胜过山盟海誓的一切。
殊玉道:“桑翊,今年下雪的时候,你帮我堆个雪人吧。”
“好”,桑翊将殊玉拥在怀里,“进屋吧,外面冷起来了。”
这个秋天,雨水分外多。
山间冷得快,眨眼之间,层林尽染,又万木凋敝。
殊玉每天都会站在屋子前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桑翊便默默站在她身后,陪着她一起沉默。
或许这样的日子很是无聊,比起自己还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兔子时,要单调很多,可是桑翊觉得已是心满意足。
他陪着她,便够了。
他想这时间拉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深秋,殊玉无法再起身随处走走了。
不管桑翊用什么样的方法,殊玉都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没有了多少生气。
一个医治了很多病患的医女,却无法救自己一分一毫。
桑翊觉得这好不公平。
情深缘浅,他甚至在苦难中,都不知道求谁。
天地之间,他是一个罪无可恕的妖,不会有任何人垂怜于他。
唯一怜爱他的人,却已近薄暮,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你在想什么?”
重病在床的人是殊玉,可是终日郁郁寡欢的人,是这个身体健康能够长命百岁千岁的男人。
桑翊摇摇头,“没想什么,就是在想着你。”
殊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想我的时候,就这么不高兴吗?”
桑翊知道她在开玩笑,将自己的脸贴在殊玉掌心,道:“那你捏捏我的脸,让我这不知好歹的脸长长记性。”
殊玉轻轻推开桑翊的脸,道:“油嘴滑舌。”
桑翊却猛地低下头,吻住了殊玉的唇。
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贴着,怕殊玉难受。
唇上沾着经年的苦涩药味,桑翊却留恋难舍,恨不得再吻得深一些。
他忽然想,他明白什么是喜欢了。
可是,会不会太迟了些......?
外面秋风呼啸,带上了几分冬风的凛冽,将屋檐下的灯笼吹得左摇右晃。
又要下雨了。
霜降。
桑翊照例折来一束花,插在殊玉床前的花瓶里。
秋日只有菊花,这菊花洁白如雪,殊玉很是喜欢。
桑翊每天去外面干活的时候,殊玉就会看着床边的花,打发时间。
他们初见的时候,桑翊还是一只兔子,为了保命,似乎也送过自己花。
殊玉想着想着,就笑了。
接着,她呕出一口血,闭上了眼。
桑翊端着炖好的鸡汤从院子里走进来时,就看到了殊玉朝着床边的花,静静地“睡”了过去。
洁白的菊花上,溅上了殊玉的血。
既圣洁,又妖冶。
桑翊以为,在殊玉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他会难过得撕心裂肺。
可是他却极度平静,平静地将鸡汤放到桌子上,平静地拿着毛巾,擦干净殊玉的脸,平静地将殊玉拥在了怀中。
“花这个样子,你肯定不喜欢,我给你再去采一束新的来。”
小院的前面,多了一方坟。
桑翊每日都会摘来新鲜的花,直到凛冬到来,没有花可以采。
他就这样该吃吃,该睡睡,一个人和之前殊玉在的时候一样,正常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山间飘起鹅毛大雪。
天地皆白,到处都仿佛一尘不染。
雪下了一夜,桑翊早晨推开门,看到积雪已经给坟墓盖上了厚厚一层白毯。
他拿出铲子扫帚,在殊玉的坟前,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雪还在下,桑翊的头上落下一层白雪,像是忽然白了头。
他拿出一根胡萝卜,做成了雪人的鼻子。
一切做完,桑翊靠在坟前,道:“姐姐,你看,我给你把雪人堆好了,还用上了我最爱的胡萝卜。”
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大雪压在树枝头,压弯了枝干。
桑翊闭上眼睛,化为了原形。
灰兔依偎在坟墓边,一如曾经,被殊玉抱在怀里,在大雪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