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冤?”海瑞问道。
“草民有冤。”
海瑞不顾年迈,迈步向人群中走去。
甄千户带着兵,在后面紧紧跟随,生怕海瑞出事。
喊冤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海瑞走到他面前,“有什么冤屈,尽管说。”
“海老爷,小人家中的田地,明明只有六亩七分,可官府丈量完田地后,登记在册的是七亩二分,到收税的时候,他们也是按照七亩二分来收的。”
“可小人家的地只有六亩七分,官府偏偏要让小人按照七亩二分交税。”
海瑞看向这中年男子,“既然官府清丈田亩与你家实际数量对不上,那为什么当时不提出来?”
“老爷,当时官府来清丈田亩的官差,也没告诉小人呀,丈量完直接就走了。等到收税的时候,小人才知道。”
“岂有此理!”海瑞怒喝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小人名叫刘二,家住刘家庄,就在句容城南面。”
因为这个刘二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冤的,也就不用特意去隐藏他的信息了。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藏是藏不住的。
“好,刘二,你的冤屈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为你做主。”
“海老爷,小人家的情况与刘二家一样。”一人喊道。
又一人喊道:“海老爷,小人家也是一样。”
清丈田亩,各地虚报、谎报田亩数量,并不稀奇,在古代,只能靠人工丈量,这个无法避免。
像这样的情况,如果属实的话,还是好的。
最起码人家告诉你了,我就是多收你的税了,让你死个明白。
还有更可恶的,是你家地契上写的是有十亩地,你自己也认为家里有十亩地,可丈量出来,你家里有九亩地。
到收税的时候,还是按照十亩地来收。
你在那傻乎乎的替别人多交那一亩地的税,自己还不知道。
等到收税的官差问你,“你看看是不是该收这个数?”
“对对对,官爷,小人家里十亩地,就是该收这么多的税,一点没多,一点没少。”
这种情况才是最可恶的,别人把你卖了,你还替别人数钱呢。
海瑞见还有人喊冤,就问道:“还有多少人是这种情况,都说出来,我替你们做主!”
“海老爷,小人家里也是这种情况。”
“海老爷,……”
海瑞一看,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你们都随我去巡抚衙门,到那里,我为你们做主。”
应天巡抚衙门的院中,知府、知州,分守道、分巡道的官员,齐聚一堂,都在这等着迎接新任应天巡抚海瑞。
这帮人,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
就有人不太乐意了,“你们说说,这海中丞怎么还不来?咱们不能一直在这干杵着吧?”
就有人回答了,“不在这干杵着怎么办?”
“到时候海中丞来了,一点卯,你不在,那可就有的瞧了。”
刚才那人一听这话,顿时就蔫了。
“不好了,不好了。”先前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书吏跑了进来。
有官员问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各位大人,海中丞已经进城了,只不过有人拦街喊冤。”
“喊冤?喊的什么冤?”
“说是官府清丈田亩,虚报田地数量,让他们多交赋税。”
一个参议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就这,哪个地方不是这么干的,这事要是查起来,他……”
这参议说不下去了,因为,要是换作旁人,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顶多做个表面功夫。
可,这是海瑞。
“你们说,海中丞他不会真的要查这事吧?”
徽州知府说道:“查?怎么查?”
“咱们清丈田亩,是费了多大的劲,那些大户可都让咱们得罪干净了。”
“咱们是多报了一点田地不假,可咱们清查出来那么多的隐田,他海中丞总不能不认吧。”
“行了,都别说了。”说话的是一个参政。
这参政看样子很有威望,他一开口,这些官员还真就没有再说话。
“到时候不管怎么着,咱们都得共进退,我就不信了,他海中丞海青天再厉害,还能把我们这些官员都免职了不成!”
明朝南北两直隶,没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但是有参政、参议、按察副使、按察佥事,只不过这些官员的职衔都挂在相邻省份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名下。
这参政的话,明显是起了作用,自古以来,法不责众,他海瑞再厉害,总不至于把这么多人全都撤职了吧。
要是他们这些人全都撂挑子不干了,那海瑞这个巡抚,就是个摆设。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接着就有人喊道:“海中丞到。”
院内的官员立刻分列两旁,将中间的道路闪出来,向着走来的海瑞躬身行礼。
“见过中丞大人。”
“诸位不必客气。”海瑞说完这句话,径直走进了巡抚衙门大堂,不再理会院内的众人。
大门外,也聚拢着大量百姓。
“这么多刁民聚集在巡抚衙门前,是要造反吗!”一参议喊道,“来人,把他们轰走。”
有人就说了,“不能轰,他们是海中丞带来的。”
那参议顿时就哑火了。
海瑞的巡抚标营,也随着海瑞进到了巡抚衙门,当然了,一千人不可能全涌在大堂前,除了值守的,其余人都去了班房中休息。
甄千户、贾千户两个人,带着亲兵卫队,守在大堂门前,随时等候海瑞的传唤。
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个四品官员。
原本站在院子里的这些官员有认识这四品官员的,有不认识这四品官员的。
不过,礼多人不怪,认识的人呢,朝着这四品官员拱手见礼,不认识的人呢,也跟着拱手见礼。
这四品官员也是拱手还礼。
随后,这四品官员走进巡抚衙门大堂,朝着海瑞躬身行礼,“下官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用汲,见过中丞大人。”
“王佥宪不必多礼,请坐。”
“谢中丞大人。”
“王佥宪,你是朝廷派来协助我处理政务的,南京兵部的潘尚书没少在我面前提起你。”
“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凡。”
王用汲笑道:“中丞过誉了。”
“王佥宪,你是协助我处理政务的,有什么事情我也不瞒你,外面情况你应该看到了,可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中丞,进城的时候,下官的马车就跟在中丞您的车队后面,发生的事情,下官都看到了。”
海瑞望向王用汲,“既然都看到了,那敢不敢管呢?”
王用汲直盯着海瑞的眼睛,“要是别人,下官绝不敢说管。可有海刚峰在,下官就敢管。”
海瑞看着王用汲的眼睛,一时竟着了神。
原本他对于王用汲另眼相看,是因为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的对王用汲评价很高,对于潘季驯的为人,海瑞信得过。潘季驯夸赞的人,海瑞相信也错不了。
可如今看到王用汲眼神中的坚定,海瑞仿佛是看到了当年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自己。
“还不知王佥宪台甫?”
“下官表字明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