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回到家中,心绪不宁,一夜未眠。
他自嘉靖年间就担任司礼监秉笔,久在中枢,他太明白“皇帝”这两个的含义了。
之前,他倚仗是皇帝的大伴,又有太后垂青,可谓是风光无限。
如今,皇帝羽翼丰满,他却还如之前那般。
佛家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他冯保,是着相了。
“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漫漫长夜,冯保嘴中不停的嘀咕王安石的这首《登飞来峰》。
灯光摇曳,没有搔首弄姿的美人,唯有一具落幕的身影。
天似亮未亮时,冯保府中的下人就开始清扫院子。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府中,每天迎来送往的人很多,他便特意吩咐,天亮的时候,就要开始打扫,要在客人来之前打扫干净。
今日如往常一样,府中的下人们开始打扫。
其实,院子本就很干净,只不过因为冯保在,下人们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一副卖力打扫的样子。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大多数就在宫中值守,不回来住,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了,下人们自然要好好的卖卖力气。
一夜未眠的冯保推门走了出来,府中的管家见冯保憔悴的样子,连忙走了过去,“老爷,您没事吧?”
冯保没有回答,而是吩咐道:“准备热水,咱家要沐浴。”
“哎。”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冯保洗完了澡,换上一身便装,管家也早就准备好了早饭。
早饭也很简单,一盘鸡蛋,一碟精盐,一碗粥。
冯保吃鸡蛋很有讲究,不是如常人那般磕大头,而是将鸡蛋横放在桌上,而后置于掌心之下,来回揉搓。
那种感觉,就好比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再剥下蛋壳,蘸上些许精盐食用,最后喝粥。
就在冯保吃早饭的时候,张鲸带着大队东厂番子来了。
冯保府门前的门房,见来人气势汹汹,立刻走了上去。
宰相门前七品官,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虽不是宰相,可也差不多少。他府中的门房,也带着几分盛气凌人。
这门房立在门前,“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就敢乱闯!”
一东厂掌班太监走上去,啪,就给了这门房一嘴巴,“滚!”
接着又对其他的几个门房喊道:“不想死的,滚到一旁。”
几个门房也不傻,一看这架势,就明白,冯保怕是完了,赶忙闪退一旁。
这掌班太监随即带着两队挎着刀的东厂番子进入冯保府邸。
又一掌班太监走到张鲸乘坐的轿子前,掀起轿帘,“督主,到地方了。”
张鲸起身下轿,拿眼皮挑了一下冯保的府邸,“咱家与冯公公共事多年,他的府邸,倒还真是第一次来,够气派的。”
“走,随咱家进去宣旨。”
冯保早就预感到了,在东厂番子进入府邸的那一刻,冯保也接到了消息,此时,他正在院中等候。
张鲸手捧圣旨,迈着四方大步走了过来,“冯保接旨。”
冯保,连带着他府中的家丁、仆人,全都跪倒在地。
“奴婢冯保,接旨。”
“上谕,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戮之。念系皇考付托,效劳日久,姑从轻发落。着,革去一应官职,发往南京闲住,限三日内动身,不得拖延。钦此!”
宣完旨,张鲸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冯保,“冯公公,接旨吧。”
冯保虽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旨意后,心中还是有几分落寞不甘,但他也没有办法。
“奴婢冯保,领旨,谢恩。”
冯保接过圣旨,望向张鲸,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可发一笑。
你张鲸功利心太重,为人张狂,虽然现在提督东厂,风光无限,用不了多久,你就得步我的后尘。
而张鲸看着冯保那落寞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更加得意,“冯公公,您是皇爷的大伴,非是常人可比,到了南京之后,就安心静休,回头我向皇爷求求情,说不准您很快就能回来了。”
冯保自然知道张鲸没有那么好心,指望他说好话,别逗了,他不落井下石就烧高香了。
不过既然张鲸说出了这场面话,他也不能不接。
“多谢张公公好意,冯保一介罪人,不敢再有此等奢望。”
张鲸见冯保语气低沉,没有了往日的中气,心中更是得意。
“南京是好地方,冯公公忙了大半辈子,也该好好的歇歇啦。”
“皇爷那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就先告辞了。冯公公,保重。”
“多谢张公公好意。”
张鲸转身刚想要离开,接着又停下了脚步,他点手指向最早进来的那东厂掌班太监,“任掌班。”
任掌班赶忙走了过来,“属下在。”
“冯公公家大业大,你带着人在这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能帮的你就帮一把。”
人嘛,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
任掌班当时就领悟了张鲸提督东厂意思,“属下明白。”
吩咐完了,张鲸迈步离开。
任掌班招呼来留守的东厂番子,“前门,后门,每一进院子,都要有人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是。”
冯保本就衰老的身形,又沧老了几分。
这个任掌班,冯保有一丝印象,原来不过是东厂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太监,平时见到自己,都是低头弯腰,大气都不敢出,没想到如今也能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了。
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管家见冯保神情恍惚,怕他出什么意外,赶忙上前扶住了他,“老爷,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可还都指着您呢。”
“对对对,”经过管家的这一番话,冯保猛然间想起来了,“你去派人通知我那弟弟和侄子,他们二人都是因为我才得以荫封都督。”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让他们俩上疏辞去官职,而后离开京师,回老家待着,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了。”